第47章 番外-来世

夜已经很深了,大约已经过了子时了吧——廉政不知道,宫里打更的樵夫早跑得没影儿了。

外面的叫喊声渐渐低沉了下去,大概是人都跑光了吧,跟了他二十多年额老奴才,佝偻着腰,从偏殿猫进来,低声唤他。

【陛下——陛下,快些跑吧,大楚的兵马在城门前列阵,前线的将士们——都降了,被楚军绑在城门前叫阵!】

【穆青将军听闻你挟持了皇后,带了两千骑兵正往皇城赶来,眼瞅着就要破了宫门了——你守在这里,只有意思啊陛下!】

廉政缓缓抬头,【不——不是还有皇后——有婕妤在——等把皇后绑回来,穆家就会出兵,岭南王也是——皇后,朕的皇后呢?!】

廉政摇着头,颤颤巍巍地从龙椅中站起,他抓着那老奴才,高声问道,【朕的皇后去哪儿了!?】

老奴才咬着牙,狠狠掰开廉政的手,嘴里嘟囔着,【疯了,你疯了!】,便转过身,背上金银细软,仓皇逃了出去。

夜又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宫墙外,火光冲天,廉政隐隐约约,好像已经听到了楚军杀进来的马蹄声。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宫门,雪一片接着一片落在宫墙上,落在他的肩头,他站定,看着远处火光滔天,更衬得皇城之中,寂静得像是坠入永夜。

他静静地等着。

忽然,宫门正中的甬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宛娘——】廉政口中喃喃出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欢喜之中,廉政跌跌撞撞地向城门下跑去,他的筹码——翻盘的筹码来了!

马车飞快地略过城楼,廉政正行至石阶中央,那马车距离他不到五米的距离,猛地被掀飞出去。

【啊——!】两声凄厉的惨叫划过夜空。

廉政触电般地看过去——

只见那马车翻到在雪地里,马受了惊吓,一脚踹在马夫肚子上,脱了缰绳发疯跑远了。

车厢外面爬着一个白衣女子,她鬓发纷飞,一袭白衣被血浸透,肚子上一块血洞,汩汩地流着鲜血,腕间有金光浮动——

她慢慢站起身来,随着起身,手也缓缓举起,廉政这才看清,她手里正掐着一个女人的脖子——不,不是掐,确切说,是她的手异常锋利,是活生生插进那女人脖子,掐断了她的喉管。

廉政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他彻底看清了,那死去的女人,是百花公主,而白衣女子,正是绾绾。

只见绾绾左手慢慢升起,按在那女人的天灵盖上,腕间发力,一瞬间,女人的头颅便被活生生地拔断了——

【啊!】廉政被眼前景象吓得双腿发软,他控制不住,惊叫出声。

听闻叫声,绾绾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廉政。

廉政被绾绾的样子吓得发毛——她的双手变成了狰狞无比的龙爪,百花公主的血喷射而出,寒冬之中,甚至有微微的热气升腾,而绾绾,就站在这血泊之中,双目猩红,似是丧失了人性,彻底变成一只猛兽。

腕间的金光又开始浮动,绾绾看向廉政,眼底隐隐有杀意迸出,廉政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后退——

坍塌的轿厢中,宛娘奄奄一息,口中喃喃着,【绾绾——】

她挣脱绳索,拼尽全力从废墟中爬出来,看着如此吓人的绾绾,当场愣在原地。

廉政见宛娘现身,立刻发疯一样地大喊,【放箭——!快!放箭!杀了这妖女,穆西雲——我要活的!】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宫墙两侧,瞬间出现数十个人头,他们手执长弓,冷箭纷纷对准了绾绾。

【咻——咻咻——】

冷箭势如破竹,划破夜空,三五连发,狠狠地向绾绾身上扎去。

绾绾一动不动,就这样茫然地看着廉政,耳边反反复复,回**着那句【杀死这个妖女】。

她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绾绾!】宛娘发疯一样扑向她,冷箭划过,力气极大,直直刺进宛娘的肩膀,她吃痛,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绾绾依旧这样站着,躲也不躲,任由万箭穿心。

这些伤,对她来说,根本不致命。

要了她命的,从始至终都是廉政在凤和宫外燃烧的草药,以及他那颗要置她于死地的心,他一直在用最为残忍的方式,把一个深爱他的女人,折磨致死。

现出龙爪时,经脉贯通,毒药已经遍布了绾绾的全身,早就回天乏术了,纵然没有埋伏,也难逃一死。

而如今,气竭了,她缓缓跌落在雪地里,将四周的雪,染成一片鲜红。

宛娘爬过去,紧紧握着她的手。

【对不起。】绾绾摸着宛娘的脸,她的脸好暖,可是自己的手太冰凉了,她瑟缩了一下,收了回去,【宛娘,对不起,你的丈夫那么爱你,都是我——】

宛娘抱着她,感受到绾绾身上的温度正在渐渐消失,她的脸在月光中渐渐枯萎,皮肤皲裂,水分正在慢慢地流失掉——

宛娘摇头,【绾绾,怎么办,你的脸——我该怎么办才好——】

绾绾想笑,可是已经笑不出了,她的嗓子渐渐变得干哑骇人,她说,【宛娘,把我埋在洹水边吧,你不要走得太远,等我再醒来时,我怕我找不到你了。】

绾绾的最后一滴泪被吹散在寒风中,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

穆青领着两千骑兵列阵宫门之下时,宛娘正被五花大绑着,胁迫在宫墙之上。

一个时辰前,廉政一纸传召到了穆家——

【宣皇后廉穆氏通敌卖国,哄抬物价,草菅人命,德行尽失,恃宠放旷,难立中宫。前事不臧,徒留后害,身其事者,罪不容诛。】

穆老太爷闻言,这才醒悟过来,宛娘此前五次三番卖地,卖庄子,竟是为了勾结邻国,哄炒物价,他气急攻心,抓着状子,当场喷出一口老血,人更是到了这会儿也没能醒来。

穆青在宫墙下缓缓站定,与廉政隔空对峙。

【皇后犯错,我穆家绝无袒护包庇的道理,不入党争,发兵为民,是我穆家组训,我也没有不遵从的道理,今日陛下召我前来,只怕要失望了。】

廉政站在宛娘身侧,神情阴晦,穆家至此还在嘴硬,他玩味地开口,【是吗?皇后恶行罄竹难书,孤以为,应剥光了衣服游街示众,在以凌迟之刑处之,穆将军以为如何?】

穆青闻言,几乎将银牙咬碎,他手中紧握缰绳,青筋毕露,抬头看去,宫墙有十米之高,上边寒风猎猎,宛娘的衣角被吹起,像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

穆青的手忍不住发抖,若应了廉政,穆家则必会沦为他**走狗,可若不应——

那是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亲妹,是他的血肉至亲。

风在城墙之上呼啸而过,雪下的更大了。

子时将至,楚军的兵马在城门外蠢蠢欲动,廉政没有时间耗费在这里,他心中发狠,一把掐住宛娘的脖子,将她推至城墙边上,后背朝下压了下去。

宛娘半个身子在高空中摇摇欲坠,脚下已然站立不稳,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依靠在廉政手上。

【啊!】宛娘攥住廉政的手腕,惊呼出声。

这一举动打破两军的对峙,随着宛娘一声惊呼落地,双方身后的弓箭手齐齐拉弓,冷箭直指对方首领,蓄势待发。

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廉政彻底没了耐心,他手中渐渐用力,将宛娘的身子又向外推了推。

此时宛娘的腰已经折成九十度,几乎与地面平行,她双股战战,承不住力,廉政的手慢慢松开,宛娘整个身子便直直向后仰去——

廉政眼疾手快,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冷笑着问,【穆将军还要想多久,孤的手,怕是没什么力气了。】

【别——!】穆青在城楼下,吓出一身冷汗,他双手举过头顶,央求道,【放开她,我——我交——】

【虎符——我交给你——】

【哥哥!】

宛娘打断了穆青,她的声音在寒风中破碎不堪。

【如志身死,我苟活于世,负了爱人。】

【工于心计,一心复仇,我负了绾绾。】

【通敌叛国,罔顾苍生,我负了百姓。】

【宛娘不孝,走错了路,不该让穆家替我偿还,我如今悔之晚矣。】

【哥哥,穆家的虎符,不能交——我做错的事——该由我自己来还——】

话音未落,宛娘抬手抽出发簪,铆足了力气,向廉政的手腕扎去!

廉政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宛娘自宫墙上直直落下——

【宛娘——!!!!!】

廉政发了疯一样嘶吼着。

只在刹那间,大楚攻破了城门,士兵们欢呼着涌向邺城,楚王子策马长枪,踏雪而来,他手中举着楚家的旗子,冲着士兵高喊——

【众将士——随我攻占皇城——活捉廉政者——加官进爵,封赏无数!】

*

【次年二月,宣王死于狱中,形容枯槁,疯时似瘈狗噬人,静时则口中呢喃,只念一字,音似晚,不知是宛,抑或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