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现身

绾绾确认了无数次,才敢肯定,眼前的女人确实是宛娘,她蒙着脸,穿着岭南人的衣服,腰间坠着套索与蛇叉钳,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是扮作捕蛇人混进来的。

【绾绾,时间太紧,很多事不能细说,你得信我,今晚亥时,你从广阳门出去,一直冲西走,会有一片林子,你在林中等我,自会有人接应你去。】

绾绾握住宛娘的手,想说什么,可是牵扯到肺部,咳得她停不下来。

宛娘转身倒了一杯桌上仅剩个底儿的凉茶水,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说,【大楚围攻了廉政的兵马,前线的军将滴水未进,为今之计,他只有用你的命去换岭南王的增援——】

绾绾只一个劲儿地摇头,她握住宛娘的手腕,一面尽力压制着咳嗽,一面晃着她的手腕说,【快——快走,他是——咳咳——冲你来的。】

廉政的心思,宛娘怎么会不知道。

他放开宫门,广召猎蛇人,看似是为了讨百花公主的欢心,别人不清楚,宛娘还能不知道,这一招一式,就是奔着要了绾绾的命来的。

只是他宁可折了前线的主力军,也迟迟没有对绾绾动手的原因——是因为除了岭南王,穆家手里的十万精兵,他也要。

在这个群雄割据的混乱时代,十万精兵,足以吞并一个国家了。

更何况,那三座城中的兵马早就断了粮草,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可言了,但穆家手里的兵却不同,他们是粮草充足且蓄势待发的。

只要穆家肯交出虎符,再加上邺城易守难攻的地势,大楚哪怕过了洹水,也是枉然。

奈何穆家的态度,十分微妙。

他们没有叛国——世家的风骨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但他们同样不肯将枪尖对准大楚,在他们看来,皇城之中,谁来坐镇,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

他们的兵马,只守护邺城的百姓。

纵然当初廉家借着洹水倒灌夺下邺城,柳如志在众目睽睽中被枭首时,穆家也未发一兵,而是赤手空拳地站在水里,帮百姓抢救洪水中冲垮的房屋与发霉的粮食。

柳如志到死,也没拿宛娘做文章,向穆家张过一次口,成王败寇,他坦然赴死。

但廉政不是柳如志,他要用宛娘的命,要挟穆家出兵。

这些宛娘都清楚,只是她如今只身犯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由,也很简单——她对绾绾无关权衡利弊,只求问心无愧。

人不能永远活在算计当中,总要为了有些人,有些事不顾后果,保全心中最后一丝赤子之心,否则,她与廉政,还有什么分别。

绾绾就是她最后一丝赤子之心。

绾绾看着宛娘,她瘦了,也老了很多,分开时还是如花一样娇艳的姐姐,如今再见,两鬓都几乎灰白了。

【宛娘子,你报了仇,开心吗?】

宛娘怔怔地看着她,苦笑一声,眼中竟落下泪来,这是绾绾第一次见到宛娘落泪。

【绾绾,我死了,是要入地狱的,我为了报仇——对你,对百姓,做了太多的坏事——或许将来,我下了地狱,会被鞭子抽着,一圈一圈地拉磨,永无休止的磨出粮食给这城中枉死的百姓吃,我才能赎罪。】

绾绾摇着头,【不——】

宛娘笑了,她握住绾绾的手,笑得温温柔柔,【绾绾,我欠你的这句对不起,或许说的有些晚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我和廉政真的不一样。】

*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窸窸窣窣的,开始下起了初雪。

绾绾拖着重病的身子,推开了窗,她的身子微微发烫,咳得太猛,有些发烧了,寒风裹着雪,落在绾绾脸上,没一会儿就融成了一摊水。

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这几个月过去,她倒是头一回想去外面走走看了,她想看看,被初雪覆盖着的城门,想看着月色下,一眼望不到头儿的梧桐树林,想看看树林下,等着她的宛娘。

绾绾看着窗外笑了,人从绝望到重新生出希望,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

烽火台接二连三地传来战报,说大楚的军队重兵压阵,切断了前线与朝堂之间的联系,粮草,信件全部被阻断,前线领兵的将士想要杀回来,可是粮草一断,士兵已经接近三天水米未进,站都站不起来,又谈何冲破大楚的重重围堵呢?

廉政将自己关在金銮殿上,他眼下一片青黑,前线节节失利的战报一封一封朝他淹来,他几乎要窒息了,而如今,更让他绝望的是,战报连传,都传不出来了。

如今的邺城,守皇城的禁军加上巡城的将士加在一起,都凑不上一万人。

大楚来犯,他只能等死。

【报——大楚的骑兵来犯,皇城周遭的华县,楚阳县接连失守,过了洹水,皇城堪忧——】

......

【报——陛下——大楚的骑兵已趟过洹水,向着邺城进发了——!】

......

【报——大楚的兵马列阵在邺城门前,为首的将领说,给您三日,若投诚大楚,则,则饶你不死——】

【滚!】廉政闻言,暴怒而起,无数的绝望压在他的心头,他青筋暴起,双目猩红,将手中的玉玺狠狠地砸向门外,【不降——我死都不降!让他们进来,杀了我!!】

大楚的兵马并未贸然攻城,反而是跨过洹水,在邺城门前安营扎寨起来——就像是狮子,围在奄奄一息的猎物身边,静静地欣赏他濒死的恐惧与无用的挣扎。

恐慌的气氛渐渐蔓延到宫墙内,宫人们开始纷纷收拾起自己的金银细软,准备随时跑路。

他们开始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向昔日里的九五之尊——他的兵马皆成俘虏,大楚八万将士抵在城门前,他如今即便寄希望于岭南王,又能顽抗几时呢?

成王败寇,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廉政将自己关在金銮殿上,没有收到外界丝毫的影响,他看着沙盘,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推算着战术。

【邺城易守难攻,两侧环山,一侧临水,他们只能打正面,只要精兵五万,大楚就算拼尽了命去打,也打不进来——只要精兵五万。】

【穆家兵马——穆西雲——】他口中念着宛娘的名字,眼中渐渐阴狠下来。

忽地,宫门打开,一个暗使从外头走来。

【滚!】廉政头也不抬,【去告诉他们,我不可能投降,要杀要剐——】

【陛下,是我!】那暗使摘下面罩,低声说,【夫人出现了,在皇后宫中!】

廉政闻言,猛地抬起头,他瞪着眼睛问暗使,【她真的出现了?】

暗使点头,【我守在皇后的凤和宫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夫人一身猎蛇人的打扮,混进凤和宫中,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出来了,现在正派人跟着,等陛下吩咐呢。】

廉政一掌拍在桌案上,【好!做得好!派禁军盯死了她,定要查出她的藏身之地,她将粮仓藏得滴水不漏,今日总算要浮出水面了——】

【粮仓一旦出现,立刻将她缉拿归案,记住,务必活捉回来!】

行至末路,宛娘的出现总算给廉政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像是饿了很久的狼见到了猎物,死死咬住,不肯松嘴。

【还有!还有穆家!】他双眼渐渐浸出阴毒的光来,【穆青手握五万精兵的虎符,不是一直不肯出兵吗?如今你传令下去——】

【就说穆西雲在我们手上,五万精兵,换她亲妹妹的命,他总不该犹豫吧?】

暗使低头应是,正要出门去,廉政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喊住了他。

【既然宛娘已经出现,皇后就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将她捆了,送到百花公主那里去,岭南王的二十车粮草与两万精兵都安顿在城郊,皇后一死,便可为我所用——】

【大楚胜利的号角,只怕吹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