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寿宴
在人人都以为东宫之争将以廉政大溃败画上句点时,却不想,二月初六,穆老太爷八十寿辰,在廉和如铜墙铁壁一样的围堵中,宛娘四两拨千斤,给廉政杀出了一条活路。
得了都水台,廉和少不了有些忘乎所以,穆老太爷寿辰,他拉着一方自洹水而出的太湖石,祝穆老太爷福地洞天,福寿延年。
那方太湖石,皱、漏、瘦、美,质地通透,颇有层峦叠嶂的意境,只是这石头自洹水捞出,又从廉和手中大喇喇地拉到穆家,就不免有耀武扬威之势了。
心下畅快,廉和免不了多喝了几杯酒,几杯猫尿下肚,登时脸就红了起来,就连嗓门儿也大了不少。
【皇兄,我寻来的这方石头,好是不好,你为何一言不发啊?】
廉政坐在席间,低着头饮酒,不愠不笑,看不出什么情绪。【今日是穆老寿辰,廉和,寿星还没发话呢。】
【要说赏石,谁能有皇兄的眼界呢?我早年间就听闻,若将石头比作美人,那这天下绝色,恐怕都被这——中原柳家收入囊中了。】
说到柳家时,廉和刻意扬高了声调,宛娘眉头不经意地跳了跳。
【如今皇兄家中不仅摆着柳家的石头,更养着柳家的美人,你说——唔——你说我不问你,还能问谁呢?】
这话一说出来,席上瞬间一片寂静,众人一嘬牙花子,心想着二少主今天这是喝尽兴了。
廉和也觉出些不对,今日是穆老寿辰,他习惯了拿这事儿讥讽廉政,如今嘴上一松,话就秃噜出来了,可他却忘了,这柳家昔日的媳妇儿,他如今的皇嫂——
却正是穆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女儿。
这么想着,廉和背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廉和正要打个圆场,说自己酒喝得多了,说了胡话,却不想那头宛娘端起了酒杯,隔空向廉和敬了敬,笑着对他说了一句——
【看美人,少主还是回家,找你的亲娘舅。】
【噗——!】
廉政坐在宛娘身侧,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席上众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像瓜田里一只只上蹿下跳的猹。
【啊?这——】
【穆家姑娘都——这么猛的吗?】
【不知宛娘子——可还有——妹妹没有?】
这怨不得众人失态,别看宛娘子笑得温温柔柔,这一句话,对廉和杀伤力可够大的。
人尽皆知,他那亲娘舅郭莽出身不好——都不能说不好,简直是坏透了——早些年间,占山为王,郭家是靠着打家劫舍发达起来的。
与他临近的十里八村闻风丧胆,方圆百里找不到一只活鸡,除了劫财,郭莽还有一大癖好——收集美色。
饶是后来被廉康招了安,坐上了护国大将军的位置,尊荣体面一样不落,这年轻时落下的臭毛病,他却依旧没改——打下一座城,别的不干,先带着手下的兵抢鸡,抢美人。
这伤疤揭得不轻,廉和的脸当时就白了。
更何况,这句话不只是揭了他舅舅的伤疤,那句【回去找你的亲娘舅】,廉和怎么听,皇嫂都像在嘲讽他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狐假虎威。
若是往常,忍也就忍了,只是这都水台——亦或是那二两猫尿——给了廉和太大的勇气了,他当即拍案而起,指着宛娘的鼻子骂道。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同我讲话!你一女侍二夫,又知道什么是廉耻,你们穆家一臣侍二主——】
【啪!】
廉和话还没说完,廉政的巴掌紧接着就掴到了他脸上,打得他耳边“嗡”的一声,连带着酒也醒了不少。
廉政低头睥睨着他,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是眉宇之间是盖都盖不住的杀气。
【廉和,你今日喝得太多了。】
*
廉和走了,可这场戏,却远远没有落下帷幕。
隔天一大早,穆老刚刚过完八十大寿,就手托着乌纱帽,跪在寒风中,求廉康罢免其官职,让他致仕还乡。
穆老这一跪,跪瘫了半个邺城。
先是穆家上下随着自家老太爷一同请求致仕还乡,再后来,前朝臣子也纷纷跟着跪在后头,手中拿着朝笏,递上奏折。
【一臣不侍二主,臣等无颜,自求脱去这身官服,以明己志。】
明志是假,弹劾廉和,乃至身后的郭莽才是真。
廉康在被窝里裤子都没穿好,就吓得穿着里衣跑了出来,听宦官讲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廉康气的眼都直了。
当即落下旨意,廉和酒后失言,不能约束己身,命其躬身自省,无召不得出府,都水台一事,转交廉政代办。
*
这件事一度在邺城传的沸沸扬扬,得穆家女得天下的传言,又一次被验证了。
廉政一朝翻身,廉和被禁足,无异于给朝中众臣递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即便穆家曾与前朝柳家结为姻亲,但在廉康心中,仍有极大的分量。
别说穆家,就连穆家长女穆西雲,也不是该怠慢的主儿。
一来二去,宛娘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可是绾绾却不再去了,她觉得自己很蠢,在廉政和宛娘的手中,像一只被玩弄摆楞的猫儿。
【嗬!好大的脾气,我这屋里你说不去倒真不去了。】
一日傍晚时分,宛娘闲来无事,带着桓儿到了绾绾院里,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取笑她。
绾绾低着头,将地上的土坷垃踢过来又踢过去,不肯抬头看宛娘。
【怎么?还真生气了,你这么厉害,亮个爪子瞧瞧。】
绾绾更气了,转过身冲着宛娘大吼,【我诚心诚意待你,你就把我当傻瓜!】
【你就是个傻瓜啊。】宛娘笑了,伸出手拍了拍绾绾的脸,【你知不知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句话,只有傻瓜才能长命百岁。】
绾绾瞪着她,眼眶子却红了,【可是——傻瓜也会失落——】
宛娘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中,缓缓地说,【绾绾,我早说过,你把心放在廉政身上,迟早是要受伤的,可你不信,我便也不拦了,这苦得是你自己撞了南墙,才知道疼的。】
【只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有些事我瞒着你,是因为我也有我的难处。】
绾绾抬头,瘪着嘴,眼睛里忍着泪问她,【那你为什么又肯帮他了?】
【我不是帮他,只是这天平歪了,我得将他扶正了,局势偏了,我就得把他拽回来。
廉政——他既不能得大助力,也不能被压得喘不过气,我如今人在悬崖边,一毫一厘都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