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逐出师门

在景市,隐匿着一份“仿古排行榜”,云集着景市技术最高超的仿古大师,就像古代武林的兵器谱排名,有人不服,有人挑战,有人喜欢抛头露面,有人隐匿于江湖。

大师中的高手,仿出的瓷器已达到天衣无缝、以假乱真的境界,即使当今最先进的机器也无法检测出来,但排名榜首的仿古高手已不问江湖。当今艺术界以大师自居者无数,但被民间和业界为之称道的少之又少。

景市仿古界有着不成文的规定,仿品就是仿品,再做的天衣无缝,也只能当作仿品,也就是赝品可以展示和销售,但决不能冒充真品去行骗。若破了规矩,在业界也就无立足之处。

而我无意间,破了这个规矩。

在父亲砍断手指的前一周,在景市城北的一处装修古朴的民宅中,白眉老者肩缠着绷带,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起只半成品的将军罐,重重地摔在地上,破碎一地。老者愤怒地瞪着我,绝望地转身。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齐雅辉的弟子,唯利是图,不会有好结果!”

七年前,我大学毕业,也是在这里,正式拜齐雅辉为师,当着师傅师母的面叩了三个响头,敬茶起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曹操今日拜于师父门下,日后一定遵从师门规矩,聆听师父的教导,潜心钻研陶瓷技艺。”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逐出师门。

“师父,我不该瞒着您仿制将军罐,但他们也不能拿假的,当真的卖呀!”

站在老者旁边的年轻长发女子,也十分气愤,将一杯浮梁仙芝绿茶泼向我的脸。

“‘没背景,没钱财,没手段,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人品。’人品?我看你的人品被狗吃了!”

我捋下脸上的茶叶,沉默不语。这是我曾说过的话,但在年轻女子的口中,我的形象已经坍塌。

我抬起头,想要解释,可望着老者背身走向里屋,还有年轻女子愤然失望的眼神,我不知道如何再开口。我无辜地望着她,她却无情地别开了眼。

白眉老者是齐雅辉,是我师傅,也是景市著名的制瓷大师,国家级工艺大师。长发女子是齐雅辉的女儿齐妙,也是我心无旁骛的女友。

齐妙见我转身往门外走去,望着我的背影,直到我左脚跨出门槛,也没有回头。她捡起破碎的将军罐,眼泪滴落在碎瓷片上,被切成更小的水珠,像是数不清的怨恨。

我踏出齐家大门之时,时间短暂而漫长,我低下头,笑自己,是江湖险恶,是人间无情,还是命中注定。

齐妙再抬起头时,门口已是无人的空**。齐妙擦干眼泪,她希望自己是条鱼,只有短短几秒的记忆,下一次见面还是初见,初见时,我还是她眼中的英雄。

就在我和齐妙定婚前,东窗事发,在上海大圣拍卖行拍出的天价将军罐,让这一切都付之东流。

在父亲砍断手指的半月前,那时的魔都上海,正沉浸在迎接二〇一〇年世界博览会的喜悦之中。“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宣传口号,在路边的围墙上,随处可见,像景市的春节对联,烘托出普天同庆的喜悦。但瑞金路的一处围墙,庄严而肃穆,在围墙深处,人头攒动。

上海大圣拍卖行的秋季珍品拍卖会,正在魔都顶级的园林式宾馆——瑞林宾馆开拍。作为上海最早的国宾馆,坐拥大气、通透的欧陆式花园,多栋各具特色的欧式别墅,呈现出老上海特有的魅力,贵族而气派。

这座近百年的私家园林,高端隐蔽,有近六万平方米的花园绿地。刘少奇、朱德、周恩来、胡志明、金日成等国内外领导人曾下榻于此。秋季珍品拍卖会,正在这吉祥之地隆重举行。各路藏家,听闻此次拍卖的藏品,早早来到瑞林宾馆大圣拍卖行的拍卖现场。

瑞林南路的入口处,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稳稳停在瑞林宾馆的大门口,这不是普通的奥迪,车尾贴着A8和W12的标志,大气而不张扬。从宾馆保安客客气气、点头哈腰的神情能看出来,来人身份不一般。

保安小心翼翼地拉开后车门,一位身着青灰色中式衣褂的中年男子从后座钻出来。

男子五十初头,微胖的身材,长长的人中,脸上挂着笑,一脸的福相。当玄青色的布鞋刚落地,便有前方的人向他打招呼:

“莫老板,你是小姑娘上花轿,姗姗来迟啊。”

眼前热情打着招呼的是一个秃头地中海的中年男子。男子姓吴,名义,四十五六岁,大耳,蒜头鼻,一副浓浓的乡土气息,却穿的非常正式,白衬衫,花红的领带,外面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服,与莫老板形成巨大的反差。

“吴老板见笑了,刚和省委荣书记开完会,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

“莫兄真是个大忙人,有机会也带我见识见识大场面。”地中海男人一听莫老板的腔调,立马改口称“莫兄”,莫老板也顺势呼应:

“没问题,义弟,连你惦记的小姑娘,今天晚上也给安排上,够周到了吧。”

“这——就不用了吧。”

“你小子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别给我装。我在浦东买了一座会所,和黄名下的,刚装修好,邀请义弟去品品菜,顺便让小姑娘陪你喝几杯。”

莫老板说的和黄,那是著名房地产开发商和记黄埔,品质一流,价格自然不菲。

吴老板哈哈一笑:

“恭敬不如从命,莫兄考虑的这么周到,难怪生意越做越大。”

“哪里哪里,低调低调。”

“在景市新建昌南会馆,投资沿江壹号和博爱医院,收购江州的瓷土公司,入股省城监狱的陶瓷加工厂,莫兄的生意早已遍布全省,没法再低调了。”

“这些不值一提,都是响应政府号召而已。不瞒你说,我现在就喜欢和艺术品打交道,每件艺术品的背后,都凝结着传统文化的精髓,值得玩味。”

“哈哈哈哈,看得出来,怪不得今天的拍卖会,有那么多的好货,肯定又是要创历史新高。莫老板,这次你又押对了行业,恭喜恭喜。”

“这世上没有对与错,只有输与赢,如果我输了,就是错了。”

“有道理,有道理,跟艺术打交道,说话就是不一样,今天,我不虚此行。”

“哪里哪里,义弟能来,是给我莫大盛的面子。就在刚刚,日本朋友给我寄来了几箱十四代龙泉,咱们晚上可要好好聊聊。”

“十四代龙泉,那是好酒,承蒙莫兄厚爱,里面请……”

“那就祝你今天得偿所愿,请……”

两人穿过门口的一块绿地,经过草坪上的喷泉池,往里面的拍卖大厅走去。

此时,喷泉池边正有两个人在谈话,左边的是大景陶瓷博物馆的黄馆长。黄馆长短发平头,大鼻子,厚嘴唇,戴着一副黑色全框眼镜,微微皱着眉头,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

和黄馆长寒暄的是一位神秘的漂亮女人。神秘女人四十左右,扎着发髻,一袭黑色长裙,脖子里戴着一条镶满钻石的项链,无数闪烁的小钻石包围着中间的紫色钻石,衬出雪白的脖颈,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莫老板朝神秘女人递了个眼色,而后热情地朝大景陶瓷博物馆的馆长迎上前去:

“黄馆长,好久不见,您是什么时候到的?”

“早就恭候多时了,莫老板,这位是?”黄馆长将目光转向地中海男子。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吴氏药业的创始人吴义,是我多年的好友,我省福布斯排行榜的领军人物;这位是大景陶瓷博物馆的黄馆长,组织能力很强,一呼百应;吴总,你们公司如果想在景市搞什么新品发布会、公益捐赠,黄馆长有免费的场地,尽管用,黄馆长,欢不欢迎啊?”莫老板笑呵呵地介绍着双方。

黄馆长很吃莫大盛的追棒,点头迎合:“我跟莫老板是老朋友,吴总,你以后有需要,尽管跟我说。”

“多谢,多谢!”

吴总本名吴义,比莫大盛小五岁,拥有多家药厂,实力强大,旁人不敢小觑。吴总的事业版图主要在省城,仅每年给政府和学校公益捐赠的物品价值就达一千多万元,吴义热衷为学校捐赠,这跟他早期在一所初中学校担任老师有很大的关系。

莫大盛参股民营医院,吴义曾希望莫大盛的医院能够进他们医院的药,但莫大盛不会轻易开这个口。莫大盛邀请吴义来拍卖行拍藏品,一看吴义愿不愿卖他莫大盛的面子;二看吴义是否与自己合得来,药厂和医院联合,这是笔大买卖。

至于那位神秘的漂亮女人,她不仅认识黄馆长,还和莫老板非常熟悉。

几人互相点头致意。这时,拍卖公司的女经理,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场:

“拍卖会一会儿就开始了,大家先进场吧,给各位准备了水果点心,你们边吃边聊。”

女经理,姓何,一头齐耳的棕色短发,一身深灰色的修身西装,脚上穿着磨砂皮的杏色细高跟鞋,干练利落。微微隆起的左胸上方,别着磨砂银的胸牌,上写着英文Grace。

在拍卖会瓷器古玩专场的现场,座无虚席,近六百人齐聚一堂。整个会场布置极尽奢华却不张扬,正门进入是直达主持台的通道,两侧是排列整齐的座椅。前面几排是课桌式排列的嘉宾区域,后面是剧院式的椅子,这种安排是主办方有意为之,以区别潜在的贵宾买家和普通的观众。

在贵宾的桌子上,一位八字刘海、高马尾的女大学生,将果碟和茶水已经摆放妥当,果碟里有圣女果、草莓等方便食用的水果。

整个会场没有一处主灯设计,光线自然柔和,主持台上一个带有玻璃罩的展示台是整个会场的焦点。一排射灯都对准了展示台的方向,还有正上方的追光灯对准了拍卖会的主角——展示台。展示台的正后方是一块巨大的屏幕,随着屏幕的中间出现一条缝隙,像一扇门一样打开,本次拍卖的主持人正式出场,意味着这场盛大的拍卖会拉开了帷幕……

此次拍卖会可以说是众星云集,江浙沪一带有名的富绅、收藏家都来参加了。还有几位在艺术界如雷贯耳的收藏家从全国慕名而来。早些时候有消息放出此次拍卖会有一件绝世珍品拍卖,但并未公布是什么宝贝,只是有钱有势有渠道的人早就通过多方打听,知道了其真面目,可想而知,这些来沪的嘉宾多少都是抱着目的有备而来。

在场的人,各怀心思,一场没有硝烟的会场夺宝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