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价彩礼(上)

原本五十万的娶亲彩礼,家中已经准备妥当。

但在一个月前,父亲手起刀落,砍断了他自己的手指,鲜血直流。

有的家庭,一笼饺子粑就能撑起热腾腾的日子;而有的家庭,有点积蓄还想一夜暴富,父亲就是这样的人。有人说男人的梦想最初都是从女人开始的,但父亲不是,他的梦想是从赌开始。

这天,父亲晚上七点多才到家,母亲正在院子里的水池前,冲洗泊阳湖里生长的藜蒿。

我刚和齐妙通好电话,就听见楼下的母亲在怒吼:

“还想吃藜蒿炒腊肉?喝西北风去吧!”母亲将洗好的藜蒿甩向父亲的脸,父亲没有言语。

“啊——你真输了?输了多少?输了五十万?!”母亲越来越生气,越来越绝望。

“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儿子的彩礼钱你也敢拿去赌!”母亲疯狂地操起还未上釉的花瓶,朝父亲狠狠地砸去,父亲在屋前的院子里,不停地躲闪;眼看木架上晾晒的瓶、碟、碗、瓷板画等素坯,都被母亲砸碎,已经无东西可砸。

母亲跑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向父亲追砍去。父亲一绕圈,一只手从身后抱紧母亲,另一只手捏紧母亲拿菜刀的手腕,恳求母亲的原谅。

“我没本事,袁野,对不起,我错了。”

“给我滚——你是要毁了儿子才作罢是吗?!”

“刚开始输了一点点,我想着扳回来。”

“烂泥田里扳碓臼——越扳越深,你是个懵神,好端端的家被你毁了。”

母亲已经在景市生活了三十多年,俚语和方言常常随口而出,“懵神”在景市方言中指的是傻子。

“我也是想着为了我们的家,谁知道运气那么差?!”

“为了我们的家?一辈子的积蓄全被你输光了,你这是要我去死啊!”

“老婆,我对不起你和儿子。”

父亲边愧疚边操起菜刀,还没有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父亲手起刀落,食指被砍落到地上,鲜血流满一地,我傻傻地瞪着,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又惊又吓,慌忙到蒸笼里掀起条蒸饺子粑的白纱布,抓了把草木灰,堵住父亲冒血的食指。

这时,一只公鸡“咯咯咯”地跑来,啄起地上的断指,大摇大摆地向外走。

“还愣着干嘛,你爸的手指,快去撵回来。”

母亲朝我大喊,我诚惶诚恐,再看到那只公鸡,左转右转,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心想:手指不是断了吗?找来还有什么有?

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催促道:“浔林寺的和尚能接手指,快去!”

我半信半疑,在院子里找了几圈,也没有看见那只公鸡,父亲的断指,十有八九已经被公鸡吃了。

母亲见我无功而返,再看看闯祸的父亲,失声恸哭:

“赌又没有本事,怎么可以输呢?那可是儿子娶媳妇的钱呐。”

父亲低着头,母亲将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当她用力系纱布时,父亲发出一阵疼痛的尖叫,就像乡下杀猪时的猪嚎,绝望而壮烈。

这是我第一次见父亲疼叫,或许是纱布刚蒸过很辣的萝卜饺子粑,碰到了他的伤口。

父亲不仅输了我娶媳妇的彩礼,连我们的瓷厂和瓷器专卖店也输了个精光,母亲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手拍打着地水泥地面哭诉。

“没了厂,没了店,看今后我们该怎么活啊!”

想到齐妙母亲开出的五十万高价彩礼,母亲骂道。

“齐妙能值五十万?我看是棺材里伸手——死要!”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天,我走到齐妙家的门口,还未进屋,就听见从屋内传来齐妙母亲的大嗓门。

“敢诋毁我家妙妙不值五十万?现在少于六十万,免谈!”

我心里纳闷:母亲的话怎么传的这么快。

“齐妙能值五十万?”为这一句话,多了十万,我摇摇头,苦笑。

齐妙家在城北,我在家城南,两家相距仅仅五公里。小镇上的消息很难瞒住,父亲赌博赔光了家产的事,几乎所有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你来了。”

齐妙看见门口的我,局促地叫了声,她过来拉我进屋。

“师母,妙妙。”我厚着脸皮打着招呼。

齐妙的母亲看到我的到来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敢来我们家。”

“妈,我和他说两句。”

齐妙把我带到她房间里,关上房门。

“你爸……”

“他从家里偷拿了彩礼,输了个精光,连瓷器厂和专卖店也赔进去了,昨天还一气之下自残,砍断了他自己的手指。”

我低下头向她解释,齐妙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是被吓着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握紧了我的手。

“唉,叔叔去医院看了吗?”

“早上我妈带他去了。”

齐妙环抱住我的腰,没有一句责怪,只是摩挲着我的背,我心里暖暖的,但情绪依然低落。

“对不起,妙妙。”

“我妈没有那个意思,昨天是一时气话。”

齐妙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们本来说好了下个月就上门提亲,商议婚事;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我措手不及。昨天只是彻头彻尾的懵了,而此刻我却在心里恨,恨父亲不争气,明明不会赌,却还要去赌。

十赌九输,久赌必输!

这个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我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但父亲就是不听。

我怕失去齐妙,很怕。我紧紧地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头发,柔顺的秀发散发出甜甜的橘子香味。

“妙妙,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回去想办法。”

“我相信你!这事……也不能怪你。”

齐妙抚着我的脸,眼神里是淡淡的哀伤。虽然钱不是我输的,但是此刻我却在自责,母亲昨天的一番话让齐家丢尽脸面。明明是父亲不对,却迁怒于齐妙母亲。

有时候理亏的一方,总喜欢将事端归结于他人。我喜欢齐妙,但我也爱着我母亲,但父亲输彩礼这事,母亲不应该怪到齐家身上。

我握着齐妙的手,凝着她的眼睛,又心疼又自责,这件事一定让她很为难。

齐妙的手纤细灵巧,却有一些粗糙,这是她长期制瓷和绘画造成的,她的手常年都冷冷的。我紧紧地握着,让暖流通过十指,通向她的内心,希望她的内心不像我一样冰凉:就算世间反复无常,世事难料,还有我曹操曹少宝,一生一世守她周全。

齐妙的眼睛又大又圆,眼角有一颗小痣,流动的眼波掩藏在长长的睫毛之下,她有一个直鼻,山根虽然不高,鼻基底却高的优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甜甜的,不笑的时候又带几分清冷。

我将唇覆在齐妙微戚的眉头,又亲了亲她小鹿般灵动的眼睛,搂上纤腰,吻停留在鼻尖。

“痒——”

齐妙歪了下头,笑着躲开,害羞地看着我。

我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蛋,另一只手搂紧了她的腰。

“我爱你。”

我喜欢她像小猫咪一样,在我怀里羞红了脸,有时温柔粘人,有时各忙各的,彼此安好。

她的娇唇轻轻地凑了上来,吻住了我的下唇,酥酥的,麻麻的。

“我也爱你。”齐妙深情的眼神中,没有半点世俗。

在家庭变故这个节骨眼上,“浅尝辄止”这四个字在我脑海里盘旋。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我不是英雄,我躲不掉了。

我托着齐妙的后脑勺,搂着她温暖柔软的细腰,捉住她的小舌头,两人辗转缠绵。

越是着迷情浓时分,父亲赌输彩礼的事就像乌云一样笼罩着我。我将齐妙紧紧抱住,好像只要抱得够紧,就能永远留住她。

离开前,我向齐妙母亲告别,却听到一阵刺痛心间的话:

“你们凑不满六十万,就不要进我们家的门!不要影响妙妙的前途。”

齐妙母亲说话很有水平,“你们”两字,意味着娶媳妇不只是我个人的事,我父母也得承担。彩礼是我父亲输的,“凑”字,意味着即使我全家拿不出来,四处借也得凑满六十万。

至于齐妙的前途,是指齐妙去法国留学读研,目标学校都选好了,法国比利牛斯大学艺术设计学院,虽然一年的学费不菲,但齐妙对这座拥有七百多年的国外学府心仪已久,学费再贵也是值得的。

何况齐妙母亲曾说过,彩礼由她来保管,她绝不会花一分,全留给齐妙去读研。如今拿不出彩礼,就等于影响了齐妙的美好前途。

“六两黄金,六十万”,曾是景市娶媳妇的民间传言,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更没想到天价彩礼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摧毁着原本幸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