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别样年饭

腊月三十这天,镇上人山人海。双石镇是10万人口的大镇,外出打工的大部分回来了。小轿车开不进街区,停到了二里地以外。

这是展示美姿容和俏时装的绝佳时机。帅哥美女把大城市的流行元素悉数带回,俨然就是见过世面的贵族了。红头发黄头发紫头发;胖裤子瘦裤子毛裙子;羽绒服丝绵袄夹克衫;像各色颜料把双石镇涂抹得五彩斑斓千姿百态。

刘中义和李涛在超市里用折扣价购完了所有的物品,吩咐超市送货至二里庄,李国清在家接货。他俩在街上把马晓琼的那份给了她,买的是5块6毛8一斤的泰国香米两袋和一桶非转基因福临门菜籽油外加一件早餐奶。注重实惠,不玩花哨,是他俩共同的价值观。

“马晓琼一个人租房子住,生活必需品对她最实用了。”刘中义说。

“你咋知道她租房子住?”李涛问。

“不是你说的吗?”

“我?我好像没说过,表叔,你又忽悠我了。”

刘中义说:“咱去黄健家吧,把东西送给他,他现在在家。”他俩给黄健买的东西是一斤好茶叶,分半斤装两袋,两瓶天之蓝酒。老家送东西不兴单数的。

他俩本来想拜年时再送好看些,担心马晓琼透露消息,让黄健猜想,就索性提前,把话说明就行了。就说刚在镇上买的,拿来拿去麻烦,算是提前拜了年。这样,拜年就省去了,真给人家拜年,人家不贴一顿饭还过意不去的。毕竟人家是打工的,自己才是老板。

他俩在黄健家坐了会儿就走了,黄健苦留中饭,他俩哪里肯依?说回去忙活忙活等着过年哩。

刘中义就忽地问,马晓琼过年咋办,是一个人过年吗?说完冲李涛笑笑,意思是我帮你问了。

黄健颇感激,说给你们这样的老板干活真是幸福。他说马晓琼在他家过年,他已经打过招呼了。马晓琼和她姨处得不错,当然不会让她孤单啦。

刘中义的年饭是在大哥家吃的,他把二哥二嫂也叫上了,说热闹些。过去,刘中义回来过春节,庄瑶很少跟回来。父亲是轮流在大哥二哥家过年,刘中义就随着父亲。过年的所有开支几乎都是刘中义的,酒是300块钱上下,至少两瓶。两个哥哥其实都巴不得父亲年年在自己家过年,少花钱,多吃好东西。

刘中义买了些好菜和四瓶天之蓝。大哥第一次喝天之蓝,也不知啥价钱,说不如小米酒好喝。大侄子笑道,这是天之蓝呢,500块一瓶,不如15块一斤的小米酒?!

大哥把酒瓶子翻转了几圈,“500块一瓶,是吗?我说咋不辣呢,好酒都不辣吗?我再好好尝尝。”说完咕嘟一口干了,叫道:“好酒!不辣!”

他善打老虎杠子,说是善打,其实是耍个小聪明,慢半拍瞅对方口型,还真能瞅出个八八九九。有的知道他耍滑,用手把口蒙了,大哥瞅不了,就总是输。输却输得豪气,一口一杯:“今儿个心情好,专让你赢!”大抵上是得喝醉的。

大哥提出打老虎杠子,热闹热闹。刘中义想到这样的良辰美景,父亲却瘫在**苟延残喘,提不起心情,但又不能扫了过年的兴头,提起精神陪着玩了几圈,推说头晕了,就不再喝。两个哥哥打杠子,两个侄子划拳,愣是把4瓶天之蓝喝得还剩半瓶。

刘中义提前撤席,说是回去看父亲。他不愿听他们的酒后狂言戏言粗言愤言。

回到屋,父亲问:“这么快就吃完了?大过年的,咋不慢慢吃,好好热闹热闹?”

刘中义看着饭前盛给父亲的没喝完的骨头汤,心想,父亲心里难受哩,大半碗骨头汤居然没喝完。

他能不难受吗?这是他第一次吃年饭没上桌,并且瘫在**。父亲也是爱喝个小酒的,酒量不大,从来不喝醉,这算是最高境界了。

刘中义出门前,每年的年饭都是父亲展示厨艺的最好时候。过去家里穷,但穷有穷的做法,总有便宜的食材让父亲弄上一大桌,廉价但丰盛。

父亲没拜过师,但附近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厨师里总有父亲在,他当帮手。尽管如此,他依然学到了很多精髓,还能挣个日用品贴补家用。

每次的年饭上,父亲会用老式的陶瓷小酒壶煨半壶酒,在一大桌菜面前慢慢品。父亲读过私塾,在他们那一辈人中算是个文化人了。

这样的父亲,第一次过这样的年,心里注定是无限悲凉了。刘中义坐在父亲床头,说吃好了也喝好了。然后俯身问父亲:“大,今儿个过年,第一次吃年饭没上桌,心里难过不?”问完又后悔了,大过年的,不该惹父亲伤心。

不料父亲倒笑了一下,说:“我今年89岁,活够本了,好多人才活到五十六十就走了,我还有啥伤心的?你们三兄弟现在都没灾没病的,我也没啥不放心的……”又问,“你现在回来了,还盖屋不?这是你大哥的地基呀,你的房子就不该卖……”说完长叹一声。

刘中义骗父亲说,镇上的房子看得差不多了,桃园搞成功了,就把庄瑶接回来。父亲微笑:“这才是正道。”

窗外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刘中义走到窗前假装朝外看,两行泪滑下来。父亲的心并不安静,他在念叨自己的归宿。他扭转头,恰好看见父亲也在拭泪,他迅速把头扭回来,泪又下来了。

刘中义用一根烟的工夫把情绪镇定下来,他打开父亲的音乐机,播放父亲最喜欢的河南坠子《罗成算卦》,是郭永章唱的:

年年有一个三月三,

王母娘娘庆寿诞,

众八仙赴罢了蟠桃会,

王母娘娘便开言哪……

父亲在铿铿锵锵的竹板和胡琴中舒展了笑容。刘中义忽觉唱词不大应景,但转念一想,还能有什么应景的唱词呢?最应景的唱词该是此时此刻后人们都围在他床边,问候他,给他祝福——可是,还能祝福啥?到底都是虚幻。

即便是虚幻,父亲还是需要的。刘中义心里念着大哥和二哥,他们喝罢了吗?

门外想起脚步声,是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