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首次护理
刘中义陪父亲唠着唠着,眼皮终于打起架来。在杭州,他从不熬夜,今儿本来开车疲劳,刚才没睡多会儿又被恶梦侵扰。父亲见他困,也装睡。
再次醒来已经黎明,父亲正睁眼瞅着他。说不定他排便了。换纸尿裤不?他问。果然,父亲点点头。
他赶紧穿衣下床。用手机百度的时候,他怕记不住,用笔记下了——先脱健侧,后脱患侧;先穿患侧,后穿健侧。他想了想,有理。
父亲坏的是左腿。他先解开父亲裤带——还系着那条老式滚轴皮带,得给父亲买两条松紧带的裤子了。
他想帮助父亲把屁股翘起来,一下子褪掉裤子,但想想不行,怕伤了父亲的腰。父亲的腰啥时候细成这样了?他的双手几乎可以掐对过了。腹部的皱纹像沙丘上的印痕,小而细密,萎缩着缺水似的干燥。
在刘中义的记忆里,父亲筋骨强健,肌肉发达。父亲在60多岁的时候挑一百多斤的稻把子动作利索得像玩游戏,长长的尖担插进一捆,前手挑后手压,把稻捆子翘离地面,尖担的另一头插向另一捆,后手一压,前手一抬,两个稻捆子就稳稳地挂在了在尖担的两头。
然后,顺着刚才前手的挑劲儿往肩膀上轻轻一挪,转身,略一屈膝,担子就上了肩。父亲的这套动作,刘中义学了很多次学不会。他16岁就能担稻把子了,但凭的是蛮力。父亲教导他,不要用蛮力,熟能生巧,要学会用巧劲儿。
前些年,每次春节回家,见父亲虽是一年比一年老,还是循序渐进式的。但最近几年成了断崖式的,好像阎王爷加快了脚步,把父亲逼得紧了,父亲看着看着已经形销骨立。这个过程怎么来的?他无从追忆,因为他离开校门就外出打工了,每年只是春节回家住几天。
现在,瘫痪的父亲,只剩下生命的尾巴的父亲就横在他面前,苟延残喘,像一个活着的悲剧。无数过去的时光和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起,令刘中义恍若置身梦中,但他无暇去想去感慨。
他辅助父亲先卧向右侧,把裤子左侧尽量往下褪。再辅助父亲往左侧翻身,褪下右侧裤子。但一次只能褪下一点,因为父亲的左腿是完全瘫痪的,不能配合。
这么一右一左地翻了3个来回,才把裤子褪到屁股以下。父亲看起来瘦,但一米七七的身高,骨头架子尚在。刘中义觉得有力气用不上,很快憋得浑身发热。
裤子从腿上褪下来。瘦长的骨头架子,枯树枝似的,只剩下了老皮。刘中义不忍细看,只觉得眼涩鼻酸。他第一次见到病弱老人的身子骨竟是如此的衰弱不堪,仿佛有把岁月的快刀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不小心,咔嚓有声,惊心动魄。
父亲排便不多,没有他想像的臭,可能因为进食不多,没有大荤。几年前,父亲胃口变差,不喜荤食,说是难消化。
刘中义用暖瓶里备好的热水给父亲擦屁股,然后把上身也擦了两遍,换上干净纸尿裤,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干净裤子。
这是刘中义生平第一次给别人换纸尿裤。他儿子3岁前是给大姐带的。3岁后的儿子自己知道下厕所,他从没接触过纸尿裤,想不到第一次用它,竟是侍候父亲。
按照手机上指导的,先穿患侧,后穿健侧。裤子提到屁股下时,像刚才那样,翻了几翻,才把裤子穿上。
刘中义把父亲安顿好,打开了窗帘。病人屋里总会有外味儿的,透透气,新鲜新鲜空气。要不,邻居们来探视,挺难为情的。
然后,他问父亲想吃啥。父亲说想吃稀饭,要稀一点,配青菜。这是消化能力差了,没胃口了,刘中义想。
刘中义洗漱一番后,进了厨房。厨房里厨具齐全,两年多没用了,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蜘蛛网结了几个,看家似的。他摇了摇煤气罐,没气了。幸好电磁炉还能用。
父亲睡的这房子,是刘中义花钱在他大哥刘中华的房子后面盖的,两间简易平房,一间厨房,卧室里装了空调。
刘中义是村里第一个在马路边盖房子的。盖好后,因杭州的生意急需扩大需要钱,他把房子卖了,赚了一倍多。
二哥和二嫂一直在外打工,俩孩子交给父母亲带,一直带到初中毕业。这期间,父母亲就住在二哥家。
二哥的俩孩子走出校门外出打工,二嫂说,老三把屋卖了,老的不能总住俺家啊!
这时节,刘中义的母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对大哥说,我在你房子后面给俺大盖两间房,俺大走以后,房就是你的了。刘中华欣然同意。
刘中华的房子盖在自己的地里,房子后面还有大片空地,那时候土管所管得松,队里自然没人说闲话。
刘中义每次回来可以住几天,既陪了父亲,也对大哥做了贡献。自己做着生意,这点钱花得起。
父亲喜欢独居,爱安静,宁愿自己煮饭吃。大前年的春节,刘中义回来后见父亲衰弱得厉害,对大哥提出叫父亲睡他对面的房间,便于照顾,方便应付突发事件,也不能再让父亲自己做饭了。
刘中义和二哥都不在家,他俩议定,每人每月给大哥生活费800块,算是对大哥的生活补贴。刘中华假意推辞一番后,收下了。
起初,顾广珍对老公公颇有意见。人老了瞌睡少,老公公耳背,常常半夜在播放器上看戏,有时候音量开得大。播放器是刘中义买的,13寸,夏新牌的。他帮父亲把MP4全部下满,每年年底回来再重新更换。
可是,父亲刚瘫痪,大哥就把他从家里挪到父亲自己的屋里。他的动作不该这么快。或许,这是大嫂的主意。
既然如此安排,也把父亲的房间打扫打扫啊。从卧室到堂屋到厨房,凌乱不堪,到处脏兮兮。地也不扫,厚厚的一层灰。大哥油瓶子倒了不扶,大嫂也是吗?
这些年,他俩把父亲咋侍候的?每个月1800块的生活费补助,给父亲吃得咋样?这时候的刘中义才觉得自己平时不问大哥大嫂对父亲的照顾是错误的。不监督,必腐败,官场上的定律在哪儿都适用。
父亲从不说任一个后人的不是,他的这个优点在村里有口皆碑。刘中义平时不问,大哥侍候父亲尽没尽孝道,他就不大知道。
刘中义在大哥的菜园里掐了几片青菜。天已大亮。远远地,他看见大姐骑着电瓶车过来了。他心下一动,大姐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