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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筝于深夜在个人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篇长文,讲述了一个十几年前的小故事。

她说当时她是刚出道的新人,在彩虹卫视演播厅的后台偶遇过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戏曲大赛出身,天赋好,性格也好,陪在他身边的监护人却恰恰相反。她亲眼看见小男孩因为多吃了一颗糖,被监护人踹翻在地,拧掐脊背和大腿,在不易被外人觉察的地方留下一道道青紫色的伤痕,所作所为,十分狠毒。

长文末尾处,洛筝沉沉叹息——那孩子是真的优秀,也是真的可怜。

洛筝并未提及姓名,更何况,十几年前的旧事,真假难辨,但是有看客循着时间点,找到了彩虹卫视当年的节目单,的确有一期盛言臻的专访,陪他一同出镜的监护人正是养父盛槐林。不仅如此,盛槐林还在节目上公然表示,他相信“棍棒之下出孝子”,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

视频一出,加上公关团队的刻意引导,舆论风向骤变,从唾弃盛言臻不孝,转而同情他被监护人控制利用,临死都不忘从他身上剜下一块带血的皮肉。还有一些自媒体浑水摸鱼,开始讨论“原生家庭对个人发展的影响”。

洛筝发布长文后,还有一个人也站了出来,远在国外的摄影师谈也难得发布一次文字动态。他说他和盛老师有过工作交集,对方不仅业务能力一流,性情也十分温和谦逊,望公众不要偏听偏信。

自盛言臻再度入院,江意总想留在医院里,一刻看不到他都觉得不安心。别人生病,都有父母亲人小心照料,盛言臻什么都没有,还要面对指责和控诉,甚至被陌生人窥探隐私。

江意实在难过,也很无力。

盛言臻的心态一贯稳定,他让江意安心上课,周末再来看他。

江意攒了满肚子心疼,表情都皱了。她掀开被子挤到病**和盛言臻躺在一块,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心跳的声音。

“洛筝说的都是真的吗?”江意问盛言臻,“盛叔叔曾那样对你?”

盛言臻的声带还在恢复期,不能说太多话,他用手机打字给江意看——

“假的。盛槐林虽然算不上体贴,但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动手,落人口实。”

江意起先有点惊讶,很快便反应过来——盛槐林和傅清源能联手泼盛言臻一身脏水,利用的无非是舆论对逝者的同情,洛筝能将脏水反泼回去,利用的也是一个“死无对证”。

其人之道,冤冤相报,也说不清哪一个更卑劣。

江意将盛言臻抱得更紧一些,小声说:“无论如何,她终于保护了你一次。”

作为母亲,洛筝终于给了盛言臻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保护,也许有一天,他们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一杯茶,聊一聊过往。

午后阳光安静,江意趴在盛言臻胸口,闻着他身上浅淡的香气,渐渐有些困了。

盛言臻拉高被子盖住她的肩膀,手指长而细白,穿过她黑色的长发,停顿片刻后,又在手机上输入了几行字——

“想要创口彻底愈合,必须先剜掉腐烂的肉,不然,它只会反复感染、发炎,日夜折磨。这一次,就当是将伤口彻底清洗,待风波过去,我也可以和过去彻底告别,从此,两不相欠。”

洛筝也好,盛槐林也罢,都将作为已读的旧书页,被彻底翻过,心里那头圈禁多年的凶兽,也将随着往事的封存而彻底死去。

他将开始新的生活,和心爱的人一起,好好活下去。

盛言臻将录入了文字的手机搁在江意枕边,让她醒来便能看到,然后,躺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午睡。

窗外满地晴光,小花瓶里,几枝新插的扶郎花颜色正浓。

重病一场,盛言臻似乎找回了几分童趣,学会黏人了。江意切了些橙子,让他先去洗手,洗了手来吃水果。盛言臻眨了下眼睛,示意,你扶我过去。

江意一愣,笑着说:“盛老师,你伤的是肺和嗓子,不是腿,要不要这么娇气?”

盛言臻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表情分明在说——没错,盛老师就是娇气。

江意既无奈又好笑,牵着盛言臻的手领他进了卫生间。洗手液搓出白色泡沫,到这时两人相牵的手都没有松开,四只手一并凑到水龙头下冲洗着,指尖互相触碰,勾缠,如同一场暧昧的游戏。

江意故意撩起一串水珠,洒在盛言臻脸上,笑着说:“幼稚鬼!”

她笑,盛言臻也笑,用微弱的气声说:“小时候,没人对我好,也没机会幼稚。现在,有人疼我了,当然要加倍幼稚。”

听到这样的话,谁能不心软。

郑决在这时跑进来,顶着满头热汗,带来一个消息——瑞恒剧团的现任团长,傅清源的叔叔傅筠尧,因严重违法违纪被立案调查了,其中,似乎还涉及与异性的不正当关系。

傅筠尧与邵梦甫师出同门,在行业内也算颇有名望,如此一来,可谓声名狼藉。

傅筠尧的夫人是位作词人,极温柔的水乡女子,得知此事后心脏病发作,连夜送往医院抢救,情况危急。

盛言臻不爱穿病号服,身上是质地柔软的长裤和白T恤,阳光薄薄地落了一层,眉眼水洗一般挺秀清绝,他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腐烂的肉要被挖掉,该处理的人,也要处理,”他说,“不然,都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傅清源在背后盯着盛言臻,频繁搞小动作,甚至败坏他的名声时,难道盛言臻就没有盯着他?只看谁的把柄更多,更致命了。

“我原本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不开心的东西,”盛言臻拿起一枝扶郎花,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抬头看向江意,目光深邃如星月皆无的夜空,泛着海洋般的温柔,“我很担心你会觉得我可怕,但是,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有能力保护我深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