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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意是在周一傍晚回去的,她跟桑桑要走的方向不一样,四个人分成两拨,在酒店的停车场告别。盛言臻的车算不上多奢华,但在学校里终究扎眼,她没让他开到校门,而是停在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处公交车站。

盛言臻目送江意从副驾那侧下了车,自车前绕过去。他忽然按了下喇叭,江意回头,走到驾驶座那边的车窗前,问他:“怎么了?”

盛言臻伸手过去,拨动了一下她耳垂上嵌有水晶元素的耳饰,说:“这次别再弄丢了。”

江意笑得很乖,点头说:“好。”

目送江意走远,盛言臻收回视线,正要发动车子,手机上打进来一通电话,是盛槐林。

盛槐林大概感冒了,咳得很厉害,嗓子眼里总像卡了口痰,哑声说:“你不是说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吗?行,给我三千万,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别跟我说你拿不出这么多,我找人问过,你现在的身价,远不止这个数!”

盛言臻没生气,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这几年他的耐心已经快被盛槐林的胡搅蛮缠磨碎了,直接说:“三百万——我只拿得出这么多。”

“盛言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盛槐林冷笑,“我告诉你,只要你还担着这个姓,你就是我儿子,天生就欠我的!”

盛言臻笑了笑,平静道:“我可以改掉它,随便什么姓氏都好,我不介意。”

“你放屁!”盛槐林暴怒,“喂不熟的小畜生,枉我把你养这么大……”

“教我唱戏,带我入行,”盛言臻打断他,“都是你的功劳,你居功至伟——三百万,要还是不要?”

盛槐林没说话,又开始咳,咳得撕心裂肺。

盛言臻皱眉:“你是不是病了?有没有去做检查?”

“三千万!”盛槐林哑声说,“你要是真关心你爸爸,就给我三千万,少一分都不行!盛言臻,我说过,无论你飞得多高,我都有办法把你拽下来,你最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盛言臻没兴趣再与他纠缠,挂断了电话。

回寝室的路上,江意接到谈也打来的电话。谈也说他在Z大附近,问江意现在有没有时间,她还欠他一个待完成的“食堂之约”。

名义上是食堂之约,江意不可能真的带谈也去食堂吃饭,她将学校附近一家粤菜馆的位置信息发给谈也,约他在那里见面。

谈也来的时候没背相机包也没拎相机,清清爽爽一身运动装。他的头发大概修剪过,依旧是张扬的灰蓝,长度比之前短了一些。

服务生递来菜单,谈也边翻看边开了句玩笑,说:“说好了Z大食堂呢,怎么改粤菜了?”

江意从旁边的空位上拎起一个袋子,里面摞着几个外卖餐盒。她将袋子推到谈也面前,笑着说:“这个时间食堂的饭菜都冷了,不好吃。不过,榴梿酥、南瓜冻和果酱糍粑还算新鲜,这几样小点心是我在蔷薇园的小食堂打包的,也哥带回去当消夜吧,味道很不错。”

“你想得还挺周全。不过,我也不是为了蹭饭才跑来的。看看这个——”谈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首饰盒,推过去,“是你的吧?”

江意微微一怔,将盒子打开。

“聚会那天,我在你坐过的那张沙发上捡到的,你提前走了,我没来得及叫你。”谈也说,“我记得当时你戴的就是……”

话没说完,谈也注意到江意今天戴的耳钉同盒子里的一模一样,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不是你掉的吗?”

江意莫名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

谈也停顿半晌,嗤笑一声:“我懂了,有人已经买了新的给你,是我多此一举了。”

江意连忙开口:“才没有多此一举呢。耳钉的确是我的,当时不晓得掉在哪里,还以为弄丢了,所以……”

谈也没作声,目光却一直停在江意身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她的话只解释了他的后半句,却没否认前半句。

的确有人买了新的给她,那个人是谁呢?盛言臻吗?

这问题太唐突,想想便罢,哪能真的问出口,自找难堪。

“既然是你的,就好好收着,”谈也轻描淡写,将话题终结,“别再弄掉了。”

有这样一个开端,这顿饭的氛围难免沉默。江意和谈也的生活交集有限,她正搜肠刮肚地想话题,谈也适时开口,问她周末是不是去山里了,他看到桑桑在朋友圈发的定位,还有和她的合照。

提起山里,江意立即想到盛言臻的琴声和那句“终成眷属”,眼睛里浮起笑意和暖光。她向谈也介绍那家酒店,说服务和风景都不错。

“盛……我朋友说,冬天的雪景也很美。”江意称呼改得仓促,险些咬到舌头,咳了一下才继续说,“也哥可以去采风,准能拍出好片子!”

谈也喝了口水,到底没压住心里那股冲动,问了一句:“聚会时和你一道离开的人叫盛言臻吧?昆曲代表性传承人?几个月前我看过一场他办的展览。”

提起盛言臻可聊的就太多了,江意眼神一亮,近乎雀跃地说:“你也看过那场昆曲艺术展吗?是不是很漂亮?场馆设计和舞台布景都妙极了!我前后看过三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盛老师说那些戏服看上去飘逸精致,其实沉得很,一双厚底靴足有五斤重。武生的一副大靠将近二十斤,他小时候力量不足,扎上大靠路都不会走。”

她一口一个盛老师,神情里的亲昵几乎要满溢出来,谈也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从头到尾都可笑得很。

话题牵扯到盛言臻,江意心情好,胃口也好,吃得很香,排骨好吃,龙虾好吃,牛肉丸子也好吃!谈也本来没什么食欲,看江意吃饭硬是看饿了,又多喝了一碗汤。他中途出去过一次,再回来时身上带着烟草的味道。江意隐约觉得谈也有心事,他之前不怎么抽烟的。

吃过饭,江意去买单,服务生却告诉她和她同桌的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江意有些不好意思:“说好了我请客的嘛。”

谈也晃了下手里的袋子:“你请我吃Z大的招牌小点心,我还你一餐粤菜,礼尚往来。”

谈也的车没停在餐馆这边,江意要回学校,他们要走的刚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江意在路口和谈也道别,谈也一手插在口袋里,忽然迈步朝江意走近。

他个高腿长,透出一种带有侵略性的气场,江意像是嗅到危险,瑟缩着向后退了两步。

谈也觉察她的抗拒,停在距离江意一臂远的地方,说:“我下周要拍一套片子,主题是‘郁金香和少女’,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女模特,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江意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

谈也又解释了两句:“取景主体是郁金香,只需要拍一些你的背影或局部,不会露出五官。照片只发在我的微博上,不作商用。我会根据拍摄时长支付薪水,你考虑一下。”

说完,谈也没再去看江意的反应,也没等她回答,转身融入准备穿过街道的人群里,沿着斑马线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