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斯霖一走,会客室里陡然安静许多。盛言臻进来时门板没有关严,有人从外面路过,说话声轻轻地透进来——

“昨天我加上男神的微信了,你快教教我该怎么和他聊天!我连表情包都不敢随便发,紧张死了!”

江意眨了下眼睛,眸光慢慢移到盛言臻身上,低声说:“顺便也教教我吧,我也想知道。”

盛言臻喝咖啡的动作一顿。

阳光透过玻璃,在空气里映出道道光柱,有细小的颗粒在其中起落飞旋。盛言臻抬起眼睛,视线穿过那些微尘,与江意交汇。

江意毫不慌乱,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嘴角带笑,模样甜美可爱。

盛言臻搁下手上的咖啡杯,轻笑着,说:“其实我有点搞不懂,是你的胆子格外大,还是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这么有趣?”

“不是我太大胆,也不是现在的小孩都有趣,”江意说,“而是我在盛老师面前格外有趣。就像上次说的——我想让你记住我,我想让你知道我和别人是不同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盛言臻眯了下眼睛,眼尾线条精致如画,透出些许儒雅与俊逸并存的倜傥,他慢慢地说,“也许我不是单身。”

“以盛老师的品行,”江意挺直脊背,万分笃定地看着他,“若你不是单身,早在收下那张写着我联系方式的明信片时,就会明确告诉我了,绝不会拖延到今天。”

盛言臻笑了笑:“我们才认识几天啊,你就咬定我是个好人,行事光明磊落?”

江意毫不犹豫:“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

盛言臻向后靠了靠,脊背挨着座椅,姿态有些懒散,故意说:“要知道我比你大了十岁,阅历和经验都远在你之上,我若有心骗你,算不上易如反掌,也绝不会太困难。”

话音一落,屋子里忽然安静。

窗外一片晴光,滟滟的,近乎晃眼。楼下种着几棵珍珠梅,正值花期,白色的花瓣繁复如雪,落了一些在草坪上,像是给翠浓的丝绸裙嵌了珍珠。

这样好的风景,却无人欣赏。

江意的目光自盛言臻身上移开,落向座椅的扶手,她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

盛言臻将她的神色悉数看在眼里,又说:“江小姐,江总实在把你保护得太好,甚至忘了提醒你——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一个男人,尤其不要相信一个在年龄和社会地位方面都占据主导性优势的男人。他会用所谓的‘优势’,让你陷入盲目的崇拜和仰慕,就像在信徒面前塑造一个‘伪神’,表面慈悲为怀,背地敲骨吸髓,引导你为他付出一切,榨干你所有的价值,又让你一无所获。”

江意咬了下嘴唇,神色看上去有点倔:“盛老师这是在警告我?”

盛言臻屈着手臂,手肘抵在座椅扶手上,袖口下一块银色腕表。他一贯精致,即便姿态闲散地坐在这里,也有种别样的清隽。

他存心要把话说绝,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谈不上警告,只是提醒。小孩子处事天真,不分轻重,需要大人多指点,才能少走弯路。”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桌上的咖啡已经冷掉,没了热气。架子上的白釉熏炉里焚着上好的灵虚香,香气丝丝缕缕地沁出来,淡而溢远,升清降浊。

江意向前倾了倾身,朝盛言臻靠近。她身上有股极清新的味道,暖而甜,那股气息自盛言臻鼻端掠过,他呼吸一滞,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指尖跟着紧了紧。好在盛言臻常年上台,表情管理得当,面上并不显露,一双眼睛依旧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盛老师所言,句句在理,越是在理,越显得冠冕堂皇,透出一种想让我知难而退的味道。”江意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睫毛长而卷翘,蝶翼似的,唇边笑意盈盈,她将声音放得很柔,轻轻缓缓地说,“你一直强调我年纪小,不懂事,容易上当受骗,是在打压我吗?据我所知,人只有在自卑时,才会靠打压同类来获得些许微不足道的支撑。盛言臻,在面对我的时候,你是不是自卑?”

相识以来,这是江意第一次直呼盛言臻的名字,她嗓音清灵,温柔纯净,将他的名字念得格外好听。

而那个问题却如同打磨锋利的羽箭,带着雪亮的白光,透胸而过。

盛言臻,在面对我的时候,你是不是自卑?

一字一句,冰冷而尖刻,似乎要将他这周身骨骼悉数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