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取花时江意没让家里的司机送,打车过去的。花店的店员也很妙,特意给她配了一束红色扶郎花,热烈如刚开的玫瑰,漂亮极了。
言臻昆曲艺术工作室的前厅接待是个年轻女孩,早晨急着出门,隐形眼镜没戴好,有点不舒服,她用力眨了眨,就看见大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江意今天穿的裙子是沈珈玥帮忙挑选的,V字领的浅色茶歇裙,脖颈细长白皙,锁骨处垂着一颗光泽莹润的小巧珍珠。一大束扶郎花在她怀中热烈盛开,花明艳,人清丽,合在一处,漂亮极了。
江意笑着问前厅接待:“盛言臻老师在吗?我这儿有束花需要他签收。”
这话说得莫名引人遐想,前厅接待表面镇定,内心尖叫,很客气地问了一句:“您有预约吗?”
江意摇头说没有,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你可以告诉他我叫江意,他应该会有印象。”
前厅接待很有眼色,没再多问,拿起一旁的座机拨了通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一个梳着鱼骨辫的女孩子从楼上跑下来,径自跑到江意面前,笑呵呵地说:“江小姐,你好,我叫斯霖,是盛老师的助理。老师在楼上练功房呢,我带您上去吧!”
斯霖走在前面带路,回头时看见接待在江意身后对她做口型——
这就是每日一花的那个小美女吧?
斯霖低咳一声,偷偷地朝接待眨了下眼睛,示意——
嘘,别吓着人家!
整个二层都是练功房,分隔成大小不同的几间,工作室的签约演员平时就在这儿练功。练“开腰”,练“撕腿”,练柔韧,一条腿撑地,另一只条腿绷直,竖起,膝盖几乎压到肩膀,用绳子拴住脚踝,反绑在墙壁的把杆上,叫“凌空吊腿”,每天最少吊上一个小时。这在基本功里,还算是相对轻松的训练。
平均两个月磨坏一双练功鞋,汗珠子一滴接一滴地往地毯上砸。
日复一日地苦练,才有台上一瞬间的闪耀。
十年苦功,并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练功房没有关门,里面聚了不少人,足有七八个,江意一眼就看到了盛言臻。
他穿着黑色的练功服,发色也是黑的,背对着半开的房门,站姿笔挺。这人天生骨相卓越,又在舞台上打磨多年,气质沉稳,矜贵的气息从内里透出来。
盛言臻平时太忙,行程排得满满当当,难得在公司的练功房里见到他,几个刚出校门的小演员立即围上去,问了几个专业上的问题。
其中一个男孩也是唱小生的,手腕不稳,扇子功有些欠缺,盛言臻拿着白纸扇给他演示了两遍,如何展扇,如何抖扇,如何单指转扇,还有翻手抛扇。
“抛扇时不可甩动大臂,用手腕的巧劲,接扇要稳。”
盛言臻右手捏着扇柄,手腕逆时针一翻,折扇轻松抛起,旋转一周后,稳稳落回掌心,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倜傥,像极了古言小说里的贵胄公子。
“这个动作若由小生来做,主要展示的是风流才子的得意忘形,偷偷窥见小姐芳容,内心欣喜难以抑制。你的眼睛要跟着戏走,而不是扇子。扇子可以乱飞,眼神不行。眼神一乱,风流立即变下流,意境没了,风花雪月的味道也没了。”
抛扇之后,盛言臻手指勾住扇骨,将扇叶推展开来,立于胸前。折扇摇动的同时,一记眼神递出去,灵而无声,情意绵绵又倜傥十足,仿佛他身处的不是工作室的小练功房,而是座无虚席的剧院舞台,他一个眼神就能镇住全场。
盛言臻一旦入戏,不仅眼神灵妙,站姿也极端正。子午相站姿,背直腿长,身、面、手、脚处处安置妥帖,教科书般的规整。
行里有句形容老先生的旧话,是这样说的——
看场戏一块钱的票价,单冲这一亮相,就值八毛!
有个女演员被盛言臻的眼神扫了一下,脸都红了。女演员唱旦行,闺门旦,舞台上演的都是未出阁的闺中少女。她穿着戏服,小臂上拢着堆成三叠的水袖,故意向盛言臻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走的还是台步,先起左脚,勾脚尖,压脚掌,满脚落地的同时后足跟抬起,头、颈和腰身随之微微摆动,娉婷婀娜,扶风弱柳似的,分外好看。
女演员走到盛言臻身边,嘴里念着唱本里的戏词,臂上水袖先向里一抖,再朝外一甩,做了个蝴蝶振翅似的掷袖动作,袖子不偏不倚,刚好碰到盛言臻的手腕,触感细腻微凉,入目一抹净透的白。
盛言臻转头看过去,女演员立即对他笑了一下,弯着眉眼正要说话,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江意化了妆,眉眼莹润,唇色精致,裙摆绕在小腿周围,蔓出烟雾似的弧线。她一进来,练功房里几个男演员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脸上,停顿几秒,几乎都没有眨眼。
江意没多留意旁人的神色,直接走到盛言臻面前,将怀里的花束递给他,笑着说:“盛老师,你的花到了,签收一下吧!”
之前接待已经打过电话,所以,盛言臻看到江意时并没有惊讶。江意将花递过来,他便大大方方地收了,还问了一句:“今天是红色的?怎么跟前几天的不一样?”
江意眨了下眼睛,周围人多,于是,她又朝盛言臻靠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我现在还不能送你玫瑰,而红色是最像玫瑰的颜色,所以,我用红色借代浪漫,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