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郑决和小助理一对熊孩子,在盛言臻的办公室里闹了半天,吵得盛言臻头疼,这会儿都出去了,周围总算安静下来。

临走前,小助理把几个小狐狸玩偶摆在了盛言臻的桌子上,一字排开,列队似的。盛言臻拿起一个揪了揪耳朵,半晌,很轻地叹了口气。

所有精怪故事里,小狐狸最善蛊惑人心,它们总是灵动多情,眼神湿润慧黠。而那个叫江意的女孩,大概生来就是一只小狐狸。

懂情趣,知礼数,活泼勇敢,却不冒失,手上清晰地拿捏着一条叫作分寸的线。

太聪明的人容易市侩,利益得失计算透彻,每一份付出都夹杂着考量。江意许是太小,也可能是一直被优渥家境保护着,没有经过风雨摧折,所以她真诚。

聪明又真诚,就像那些颜色饱满的扶郎花,热烈盛开,漂亮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盛言臻二十八岁,他在戏台上长大,从小吃苦练功,名利是非里打滚,什么样的心意没见过,什么样的算计没见过,正因为见得太多,胸腔里的那颗心早就冷了。

他外表看着温文尔雅,进退有度,其实就是心冷,跟谁都隔着一层,不交心。

不敢轻易交付真心,也不敢随心所欲。

这是他和江意最大的区别。

也是二十八岁和十八岁的区别。

小女孩简单天真,不谙世事,他不能不懂。

真诚善良的女孩子,就该自由自在的,没有烦恼,不必忧愁,住在有旋转木马的游乐园。而克制和隐忍,这些沉黯又压抑的东西,本就该是他来承担的。

写着联系方式的那张明信片,就收在办公桌下的抽屉里,盛言臻的指尖抵着桌面,轻轻敲了两下。这是他发呆或思考问题时,惯有的小动作。

随心所欲,多奢侈的词啊。

以前他不敢,因为一无所有,必须处处小心,不能得罪人,不能做错事。现在他依然不敢,是因为肩膀上的责任太沉太重,多少人在依靠他,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江意是明艳的,永远自由,而冷静和谨慎已经刻在了他的骨血里。

天气很好,盛言臻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周身明亮而寂静。他不抽烟,有吃润喉糖的习惯,呼吸间沉着薄荷和蜂蜜的味道。

手机响了,屏幕显示号码来自一个备注为“徐阿姨”的人。

看到这个名字,盛言臻皱了皱眉,接通后,他直接问对方:“他又怎么了?”

徐阿姨在电话里沉沉地叹气:“跟邻居吵架,嫌人家养小狗又脏又吵,把小姑娘骂得直哭,警察都来了!每天都生气,每天都骂人,反驳一句就要砸东西,我怎么做都不对……盛老师,之前说过,我只做到月底,您另请保姆来照顾老爷子吧。他真的太……”

徐阿姨的话没说完,盛言臻在心里帮她补全了——

他真的太自私,也太刻薄。

才三个月你就受不了了,盛言臻有些好笑地想,我在他的刻薄中生活了十几年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任性,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被温暖地爱着。

郑决敲门进来的时候,盛言臻跟徐阿姨的通话还在继续。郑决跟在盛言臻身边多年,太过了解,零星听见些话音就能猜出他在跟谁通话。郑决不由得皱了皱眉,敲着腕表提醒盛言臻,下午还有个会议要参加,时间快到了。

盛言臻朝郑决点了下头,又安慰了徐阿姨几句,才把电话挂断。

郑决走过去,小声问:“叔叔那边又闹了啊?”

“他哪天不闹?”盛言臻笑了笑,“一辈子喜怒无常。”

“哥,”郑决看着他,“要不你别管他了,反正也不是亲生的……”

“我现在已经不怎么管了,一年也未必能见上一面。”盛言臻剥了颗润喉糖压在舌底,慢慢地说,“可我毕竟是他养大的,我欠他的,不能做得太绝。”

“你不欠他!”郑决瞪起眼睛,小豹子似的又凶又精神,“你不欠任何人的!是我跟叔叔亏欠你,尤其是我……”

“胡扯什么!”盛言臻抬手在郑决刺短的脑袋上揉了一把,笑着说,“我不需要一个小孩欠我的人情。好好练功,十月底有个梨园比赛,你提前准备,我……”

“不去!”郑决被盛言臻按着,头抬不起来,瓮声说,“我这水平,出去比赛不够给你丢人的!再者,我也不需要那些。有人说我是你养的狗,这话没错,我就是属狗的,认主,而且护短。你是我哥,我跟着你,你上台,我就上台,你不唱了,我给你当司机,什么金奖、银奖、铝合金奖,我要了也没用,摆在家里都嫌占地方。”

郑决向来主意大,脾气轴,而且话都已经说到这地步,盛言臻也没必要再劝。他又在郑决的脑袋上揉了一下,笑着说:“阿决,你可以不参赛,但是不要质疑自己的水平,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不可能不优秀!”

盛言臻很少夸人,但他的夸奖从不虚伪。

郑决搓了搓鼻梁,低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