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天晚上,江意和沈珈玥喝酒喝到将近凌晨。家里的阿姨打来电话,问江意要不要派司机去接她。沈珈玥醉得不省人事,身上的外套滑下去,露出细腻的肩头。江意一边替她整理衣服,一边告诉阿姨饭店的地址。

在大堂等车时,服务生拎着一个小袋子走到江意面前,笑着说:“您是江小姐吧?盛先生为您订购了本店自酿的青梅酒,让我代为转交。”

盛先生是谁,不言自明。江意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袋子,看见里面还有张卡片,白底黑字,一行漂亮的行楷——

青梅煮酒,甚为开怀。

落款一个笔势更加张扬的签名——言臻。

她给他几颗梅子,他还她一瓶青梅酒,也算互不相欠。

可是,在“煮酒论英雄”的故事里,曹操以酒宴试探刘备,却被刘备巧言瞒过。那么,她和盛言臻之间,是否也有人言不由衷?

江意把沈珈玥带回家,丢进客房,让阿姨找了套睡衣帮她换上。沈珈玥醉得彻底,睡得又香又沉,半点反应都没有。

江意洗过澡钻进被窝,却失眠了,可能是茶水喝得太多,躺在**翻来覆去,烙饼似的。

闭上眼睛,是盛言臻抿唇浅笑的样子;睁开,又是他目光灼灼地看过来的样子。

疯了疯了……

江意拉高被子蒙在头上,耳边蓦地闪过沈珈玥的那个问题——

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江意跑到客房把沈珈玥推醒,一脸严肃地说:“珈玥,下次家里再安排你去相亲,你带上我吧!”

沈珈玥睡得稀里糊涂,揉着眼睛问她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江意第一反应是用力摇头,顿了顿,又点了下头。

沈珈玥被她搞糊涂了:“既想谈又不想谈?薛定谔的恋爱?”

江意没说话,心里却想着,我只是想试一试,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能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甚至到了彻夜无眠的地步。

沈珈玥酒喝得太多,赖床赖到了中午。吃午饭时,阿姨提醒江意晚上有个聚会。

江意虽然读书很厉害,有天分,也够勤勉,但生活琐事上还像个小孩,爱生病,忘性大,这种社交性的聚会不多提醒几次,她转头就能忘得干干净净。

生日宴的主人公叫庄婧冉,江铭宵与庄家合作过几单生意,关系还算亲近,江意作为江铭宵的独生女儿,自然也被庄婧冉纳入了社交圈,偶尔点赞个朋友圈,或是约个下午茶,典型的塑料闺密情。

庄婧冉比江意年长,今天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庄家一贯讲究排场,这么重要的日子更得摆足仪式感。

星级酒店的江景宴会厅,粉白相间的花艺装饰随处可见,背景墙的主体是一只羽毛装饰的独角兽,四周光影环绕。庄婧冉的生日尾数是六,庄家就准备了一个六层的粉白渐变的生日蛋糕。寿星在众人的歌声中闭眼许愿,吹灭蜡烛的同时落地窗外飞起数百台无人机,在夜空中拼写出庄婧冉的名字,浪漫至极。

江意课业忙,平时很少参加圈子里的社交和聚会,在场的年轻人她都不熟悉,无人机表演结束后,她独自走到自助餐台拿了杯饮料。远远看见陈华恩正和庄婧冉的父母聊天,江意也没多想,在角落里的圆桌旁坐下,点开邮箱,翻看订阅期刊的每日推送。

阅读专业期刊和阅读社会新闻不同,注意力要高度集中,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江意才发觉身边站了个人。

庄婧冉穿着粉红色的及膝小礼服,妆容也是蜜桃系的,甜美精致,像个漂亮的公主娃娃。她揽住江意的手臂,挨着江意坐下来,笑着问:“你在看什么?那么认真。”

江意收起手机,回答说:“可控核聚变方面的资料、托克马克装置,还有环形磁场,很有意思。”

庄婧冉眨了眨眼睛,实在没办法把那堆奇怪的名词和“有意思”三个字联系起来,于是又笑了一下,低声说:“珞珞,我能……跟你聊聊吗?”

四周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江意跟在庄婧冉身后,朝人少的地方走过去。

大理石柱刚好掩住两人的身形,庄婧冉低声开口:“珞珞,我想我应该向你道个歉,关于……关于华恩……”

庄婧冉说得吞吞吐吐,不等江意开口,她又说:“我答应和华恩在一起时,并不晓得你也喜欢他,还跟他告白过,我不是故意要和你争的!”

江意越听越糊涂,脸上的神色也越发茫然。

告什么白?争什么争?

大姐,你是不是被核聚变辐射过脑前额叶?

庄婧冉看了眼江意的表情,声音压得更低:“当我知道华恩拒绝了你时,我真的很难过,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到伤害!我试图离开华恩,把他还给你,但是……”

听到这里,江意终于品出点名堂,只觉被迎头泼了一身脏水加狗血,恶心透了!

她打断庄婧冉诗朗诵似的剖白,问:“我跟陈华恩之间的事,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庄婧冉也不知道是太傻,还是太天真,握着江意的手臂火上浇油地解释了一句:“珞珞,你不要生气,华恩不是故意宣扬你的隐私,他只是太在乎我,不习惯对我有所隐瞒。”

用这种方式秀恩爱,你不觉得很尴尬吗?

真的好尴尬啊!

江意哭笑不得,她不想跟庄婧冉多做纠缠,挣开庄婧冉的桎梏,转身要走,忽然想到,就这么走了,这俩神经病指不定又要在背后编排出多少故事。于是她收回脚步,回过头,直直地看向庄婧冉——

宴会厅里璀璨通明,水晶吊灯投映出流动的金色光芒,如同置身一场迤逦的梦。

江意穿了条斜肩款的小裙子,露出漂亮的肩线和锁骨,皮肤新雪般莹白。她不似庄婧冉那般扭捏,语言和声音都落落大方,曼声说:“庄小姐,我并不想破坏你和陈先生的感情,也无意在背后讲人是非,只是想纠正两个错误的地方——首先,我和陈华恩之间,告白的是他,被拒绝的是他,然后翻脸泼脏水的人也是他。如果你执意要和这样的人谈恋爱,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江意的声音被乐队现场演奏的声音掩盖了一些,并不突兀,但依然有人循声向她看来。

庄婧冉脸色急变,听到江意继续说:“其次,我和你不过泛泛之交,算不上多么要好的朋友,不必摆出一副闺密情深的样子,你演着不难受,我看着难受,牙疼!再者,我若真的看上了什么人,也不需要你来退让或成全,你对我来说,构不成威胁,也没有那么重要!”

说完,江意转身走开,乌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过肩头,落向臂弯,发色仿佛被月光润过,光泽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