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否

为了让她睡得安稳,皇帝御赐的龙涎香被拿出来送到了檀闻舟的卧房里,燃烧出来的袅袅青烟穿过鎏金凤穿牡丹纹香炉的雕花缝隙,寻寻觅觅,缠缠绕绕。

她的手指忍不住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就必不能再让父母枉死。

一想起盛怀瑜此刻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异样的快感,却很快被压了下去。

这样还不够,檀闻舟,难道就这样,你就满足了?

要不是父亲还看重他,她现在早就将他捏死在手心里了。

她睫羽低垂,半阖的眼中凉意森森。

”少爷“青萍慌慌张张地掀了帘子进来,踉跄地跪在地上,绿芜正在外间绣花样子,以为檀闻舟还在睡着,皱眉呵斥道:“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少爷还在休息!”

青萍被噎了一下,心里有些愤愤的,却不好发作,暗暗白了她一眼,抬头对檀闻舟道:“少爷,我听主君身边的双陆说......”话说一半,却面露难色地停下。

一旁的蓝蕊听她说话说一半留一半,有些不耐烦:“说什么?你倒是说完啊!”

青萍仰头横了她一眼:“少爷还没说话呢,你说什么?”

青萍和蓝蕊都是锦麟阁的二等丫头,绿芜是一等丫头,都是从小就跟在檀闻舟身边的,尤其是绿芜,是檀闻舟生母周氏带来的家生子。

青萍一脸期冀地看着檀闻舟,等她的回应。

檀闻舟靠在床头,手上翻着一本书,闻言扯了扯嘴角,“哦”了一声,问道:“说什么?”

青萍得意的瞟了一眼绿芜,这才说道:“双陆说,主君嫌院里的秋千和游船乱少爷心智,要把秋千拆了,游船也不要少爷玩了。”

见檀闻舟不说话,她以为自己的心思得逞,准备再火上浇油一通:“主君还说,下人不懂劝诫少爷好好念书,要罚,少爷,主君这样做,对您可太不公平了,再怎么说,您也是主君唯一的儿子啊。”

绿芜越听越觉得不对,她截住青萍的话,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檀闻舟,道:”少爷,且不说是不是真的,主君也是为了您好......“她真怕檀闻舟会像以往那样闹起来,甚至跑去找檀珩吵。

这次为了逃学淋冷水发热,檀珩已经是十分无奈了。

檀闻舟知道,为何后来父亲看到自己离了檀家,也不再搭理自己,实在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让他寒了心。

在这其中,青萍可谓是居功甚伟。

她点点头,翻了一页书。

青萍着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照以前,少爷肯定会气得跑去主君那里发一通脾气,怎么这次这般冷静了?

绿芜稍微放下心来,她看向青萍,道:”少爷知道了,你下去吧。“

青萍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檀闻舟打断:”做的不错。“

所有人一愣。

”我今日身子还有些不舒服,“说罢她掩嘴咳嗽了一声,”你继续帮我看着,做的好,有赏。“

青萍心气浅,听到这话,喜不自胜,对着檀闻舟磕了个头,美滋滋地退下了。

檀闻舟披上里衣,将束胸带一层一层缠绕在挺括的胸脯上缠好,直到看不到明显的隆起,这才穿上外衣起身。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连廊处竹叶三两支,秋风乍起,竹影斑驳。檀闻舟怔怔地靠在影壁上,喃喃念起这句诗。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熟悉的低沉男声在小路尽头响起,很是自然地接上了这句词。

檀闻舟脊背僵直,如芒刺在背,她僵硬地偏头看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一身素衣布袍的盛怀瑜,头戴纶巾,翩翩然一副白面书生的俊朗模样,是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檀闻舟只觉得此情此景陌生得恍如隔世。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冷剑刺进了檀闻舟心里。

眼前又浮现起前世的种种。

当初刚换上一身素衣甘愿屈居在小院里为他洗手做羹汤,他总是说让她好好休息,这些事情留给下人做就好了,他太忙,书房的灯一点就是半夜,有一次她实在心疼,熬了汤送给他,在书架上看到一个紫檀木的首饰盒,盒子里是一只碧绿莹莹的手镯。她心里一喜,直觉是送给自己的,将镯子放了回去,等着他来亲自给自己带上。

除了她还能有谁?

可是她一直等到那个盒子消失在书架上,她也没能等到。

她忍不住询问盛怀瑜,却换来他的不耐烦。

那不是送你的,你的首饰还不够?与其将心思放在这些东西上面,还不如好好读些书,镯子要戴在美人腕上才好看,你是美人吗?

那句话檀闻舟永生也忘不掉。

最后,终究是被她知道了,那个时候,街头巷尾都已经在传他和一个青楼女子的事,她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不是真的,直到盛怀瑜亲口告诉她,那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荒唐。

她终于提出要离开,好在他们两人连婚书都没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给她省了好多麻烦,可是临到最后,她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孩子流产的那天盛怀瑜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该是在陪那个青楼女子吧。

她心里一阵闷得慌,急忙深吸了口气,扶住一旁的影壁。

她缓缓抬眼,两人相隔十几步路,斜阳洒在他身上,是全身唯一的亮色,清俊的眉眼微微上扬,睫羽微卷,眼下映照出鸦青色的阴影。

檀闻舟死死地掐住手心,指甲在手心几乎拧出血,刻骨的刺痛惊醒了她,才不至于让她失态。

盛怀瑜不知在想着什么,一直站在远处没有动,檀闻舟向来看不明白他的心思的,如今想通了,更觉得没有必要去多费精力考虑他在想什么,转身欲走。

却被盛怀瑜开口叫住。

“闻舟。”

他的声音竟然有丝颤抖,脚步声居然也有些许轻浮。

檀闻舟近日睡得不好,总是容易听错,她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他,挑眉不语。

”你还好吗?“盛怀瑜顿了顿,才开口挤出这一句。

”嗯。“檀闻舟点点头,淡淡道,”改日再聊吧。“

她转身的决然,一丝让他说话的余地也没有,盛怀瑜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后,颓然落下。

檀闻舟走得快,心里却是有些烦躁,绿芜见她脸色泛白,有些担心:“少爷?您怎么了?“

她摇摇头喝了口茶,让绿芜给她拿本书,绿芜更是觉得有些诡异。

平日里少爷恨不得能将这些四书五经烧了,看见文人大儒写的文章都要骂一句囊虫,怎么今日突然想着看书?

檀闻舟看着案几上摆放着乱七八糟的提灯风筝小玩意儿,忽然觉得无比厌恶,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前世自己那副蠢样子。

她忍住脾气,沉声让绿芜把这些小玩意儿收起来扔了。

绿芜不敢说话,只手脚麻利地把这些她平日里爱用的都收了起来。

房间里顿时干净利落了不少,她呼了口气,歪靠在榻上翻着书页,心里的焦躁也褪去了大半。

是一本随手放在架子上的史记。

古人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那她以前世为镜,可以得什么呢?盛怀瑜到底不是木头,能对她的言行做出应变,所以不能因为自己重活了一世就轻敌了......

可是想想以后的路,她又是一阵头大。

整个檀家,唯一顶事的就是父亲,上一世自己不争气,丢下父亲与盛怀瑜私奔就不说了,换做现在,檀闻舟真想揍自己一顿,妹妹檀闻莺更是不争气,为了不嫁给盛怀瑜,寻死觅活,还烧伤了脸,为了嫁给燕王元修,把堂姐檀闻萱的脸划出了一道大口子,蓉姨娘整日里在檀珩耳边吹枕头风,和外男私通,整个家里乌烟瘴气。

一贯与父亲不睦的二叔,凭借着将女儿高嫁,人到中年竟然连着官升两级,穿上了红袍朝服。

檀闻舟想到这里,忍不住扶额长叹,这难度,真是比中举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