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于你的那个晴天1

新的一周,苏市终于没再下雨,变得燥热起来。

一中的军训也被安排在这一周开始。

高一(1)班,陈伟走进教室,重重地在讲台上敲了敲,指着班长说:“路栩,你找几个男生,去把我们班的军训服装拿回来。”

“欸,行,我马上去。”他应了一声,转过身看了眼每次只要自己被安排苦差事指定憋笑的宋词屿,他拍了拍宋词屿的胳膊,“走啊,还有你们几个别幸灾乐祸啊,跟着我拿衣服去。”

他抬了抬下巴,招呼着一起打篮球的那帮兄弟去帮忙。

“欸,行行行,走走走。”

陈伟带着路栩几个人就往学校的保安室走。学校没有收快递的地方,大部分网购的商品,全是送到保安室。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班级把军训服拿走了,地上没剩几包衣服。

“就这么点了,咱们班一起拿了吧。”陈伟看了一眼地上,看后边也没学生过来了,就干脆在名单上签字,做主把其他班的一起搬了。

“老陈,你还真是好老师啊。”宋词屿表情痛苦地搬着一大包衣服,听到陈伟的话,默默吐槽了一句就溜。

陈伟见状一把拽住他的后颈:“小兔崽子,我看就你抗议最多,作为我们班少有的体育生,提点衣服都不行啊。”

“欸,不是不是,老陈你放手放手……”

路栩转头就看见宋词屿被拽着,努力挣扎着,特别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他伸着手乱拍着空气,耳根子红了一大片。路栩抱着怀里的衣服,忍不住抿着嘴憋笑:“得了啊宋词屿,你这情况不得再多拿一包啊?”

“路栩,你可真是我亲兄弟啊!”他白了路栩一眼。

陈伟撒开手,往他脑袋上一拍:“你们几个赶紧的。”

陈伟招呼了后边几个还在磨磨蹭蹭拿东西的男生,催促了两声,看了一眼包装上写好的班级,交代着路栩:“路栩啊,你和宋词屿这两包是高一(5)班的,就在你们楼下中间那个班,你们先去给了吧。其他的几个,跟着我回班里去。”

陈伟挥了挥手。

后边几个男生瘪了瘪嘴,虽然不愿意,但也比还要跑一趟其他班级好多了,几个人路过路栩身边,幸灾乐祸道:“辛苦了啊,兄弟。”

“你们先回去,我们马上来。”路栩微挑着眉,听出话外之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看着几个人跟着陈伟走远,他用肩膀抵了抵还在发呆揉脑袋的宋词屿。

“走啊,老陈拍你一下把你拍傻了啊?”

宋词屿揉了揉脑袋,蹙着眉,不满道:“你说怎么每次苦力活都是我跟你一起啊?你说你干这事就算了,还把我一起搭进去。”

“别废话了,早点搬完早点完事。”路栩懒得理他的牢骚。宋词屿从小和他关系最要好,两个人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班级,到现在高中也还是同班。

两个人关系好,老师安排他做事,自然而然就带上宋词屿了,好些年数过来,也算是好兄弟有难同当了。

宋词屿蔫蔫地低下头,无奈地抱着一包衣服。

两个人走得挺快,他们高一(1)班在三楼,学校为了方便高三的学习,特地把高三的学生都安排在了一楼。

不过他们这一届不巧,因为苏市一中体校和艺术生的结合,高一就多了不少班级只能安排在一楼,他们这个情况往下看,不出意外高中三年都得待在三楼上了。

两人迈着步子,稳稳当当地拿着东西爬到二楼,路栩走到中间班级的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班级,是高一(5)班。

他敲了敲敞开着的门。

“进来。”里边正上着英语课,英语老师姓赵,叫赵玉芳,是个脸上有些皱纹,但穿着很艳丽亮眼的女老师,也是高一(5)班的班主任。

一整个班的学生纷纷抬起头,原本有些困意的学生也从桌上爬起来。

陈喃也抬头看向门口。高中时她不高,一米五八左右的样子,被老师安排坐在第一排的第二个位置。

枯燥的英语课上,周围倒了一片,老师怎么提醒都没用,不少人被赵玉芳喊着站了起来读课文,她眯了眯眼,也有点困,但还不至于睡着。

“老师,我是高一(1)班的路栩,这个是老师你们班的军训服,陈老师让我们一起拿过来了。”

少年熟悉的声音,让她从有些迷糊的意识里瞬间清醒。听到“路栩”这两个字的一刹那,她一下子睁大了眼。

站在门外的少年,背脊笔直,站姿很漂亮,他手里抱着一包深绿色的衣服,哪怕面对这么多人的注视,他的语气还是很淡然,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边,没有丝毫的紧张。

“欸,这怎么能麻烦你们啊。谢谢啊,真是辛苦了。来来来,赶紧放讲台上就好。”

赵玉芳连忙让站在门外的路栩和宋词屿两个人进来,让他们把衣服放在讲台上。

“真是谢谢你们了,也替我谢谢你们陈老师啊,我们这还打算下课去拿呢,辛苦你们这一趟了。”

“不辛苦的。”路栩摇了摇头,放下东西礼貌地回了一句,“那老师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欸好,谢谢了啊。”赵玉芳点了点头,略有些赞赏的目光望向他离开的背影,转过身看着这一帮昏昏欲睡的学生,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似的说,“看看人家考进来的年级第一,长得好成绩还好,你们啊,能不能和人家学一学……”

宋词屿放下东西就巴不得和路栩赶紧溜,他天生不是什么好学生,也用不着应付老师。

他听着路栩和赵玉芳说着话,抬眼淡淡望了班里一圈,目光微顿,落在一个女孩身上。

这不是那天不小心撞到的女生吗?他心里想着,倒是挺巧。

没多在意,就和路栩一起走出班级,两个人没走几步,就听见高一(5)班里传来赵玉芳的“教导”声。

宋词屿嗤笑了声,用手肘拱了拱路栩的胳膊:“欸,听到没,咱们笑面虎赵姐夸你呢,好学生。”

赵玉芳在高中部也是出名的,被她教过的学生,哪个能不记得她那些夸张的穿搭和一身的香水味,但又不得不佩服,她英语水平整个一中没老师比得过,听说年轻的时候在市里得过奖,还是市里的英语老师代表。

平日里倒是看着好相处平易近人似的,实际上发起火来就是灭顶之灾,被称为“笑面虎老师”。

路栩也不谦虚,失笑地点点头说:“是啊,从小到大你还没听腻啊。”

“嘶,怎么又被你这小子装到了啊。”路栩翻了个白眼,也跟着笑起来。他一把搂着路栩的肩膀,两人并肩往楼上走着。

陈喃没注意路栩身边的人,也自然没注意到是上次把自己撞倒的男生。

讲台上赵玉芳还在一边唠叨一边发着军训服。

班里的学生也都习惯了。

俗话说,前有别人家的孩子,后有别的班的学生。

见怪不怪,毕竟人家路栩,就是很优秀。

“还是路栩厉害啊,江中的时候就是大神,你看看,到了咱们一中,还是第一啊。”

“你说这掉出过第一名吗?”

她同桌不轻不重地笑了声,气阴阳怪气道:“这谁知道啊,他那些成绩真的假的都不清楚呢,我听说啊,那小子和校长有点关系的……”

陈喃听着身边的闲言杂语。

她同桌叫顾阳青,就是那帮和路栩有些矛盾的男生之一,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语气带着嘲讽,酸里酸气的。

偏偏这样的话,还有人迎合:“真的假的啊?”

“我也觉得不对劲,怎么可能有人次次考年级第一的。”

……

她听得直皱眉头,在他们嘴边那个什么都不努力就轻而易举获得一切的路栩,实际上他会跑图书馆,也会因为作文上的问题而苦恼。

他根本不是顾阳青嘴中说的那种人。

陈喃咬了咬嘴唇,佯装不经意地用胳膊碰掉了他桌上的书。

“你干吗?”顾阳青被打断了话,转过身来有点不满,语气都不爽起来。

“不好意思啊。”她嘴上说着抱歉,帮他把书捡起来放回桌上,声音却不大不小的。

顾阳青有点“活久见”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陈喃是故意的,可是想想眼前他这个同桌,平日里唯唯诺诺胆子还小,和她说话都费劲。

讲台上老师正好喊到她的名字:“陈喃。”

“到。”她轻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去拿衣服。

他想了想,眼前这样子印证了自己刚才那想法有多离谱,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起身走到讲台边,讥讽了句:“真是不招人待见还事情多。”

身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讲台边的陈喃一眼。

“和这种人计较什么啊,奇奇怪怪的。”

等到所有的军训服发好后,赵玉芳用手拍了拍讲台:“安静下来。”

“大家回去试试军训服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记得告诉班长,班长到时候统一登记好了给我,我一起去给你们换。

“不过尺寸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明天起开始军训,你们记得带多点水,还有防晒也要涂,免得晒伤,可别让我一个星期后见你们黑得我都不认识了啊。”

她一一嘱咐着。

班里几个平日里喜欢和老师抬杠的就开始闹事:“老师,我要是紫外线过敏能不去军训不?”

“顾阳青,你紫外线过敏?天天在阳光底下跑得跟只猴似的,你是不是当老师我瞎?”赵玉芳瞪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无语地笑了起来。

班里的人哄堂大笑,陈喃在这样的气氛里,思绪却早飘远了。

是那个刚刚出现在门口的他,让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些酸涩。

路栩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老师赞扬的第一人选,他永远都那么优秀,那么阳光明媚。

习惯了所有人注视打量的目光,也从来不会逃避或者不好意思,不像她,被其他人多看几眼都会那么不自在,都会不好意思。

他是在主席台上演讲都熠熠生辉的少年,而她这样子,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勇气站到那个台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但在意识到这些想法涌入脑海的时候,早就一发不可收拾。

路栩和宋词屿回到班级的时候,下课铃已经响了,几个人堆在一起,拿好了军训的衣服后,趁着大课间二十分钟的时间下去打球,在楼梯口,他不出意外地又遇到了温漾。

“路栩,我有话和你说,你能给我点时间吗?”她一下子窜到他面前,朝着他眨了眨眼。

宋词屿扯了扯嘴角,很有眼力见地推着身边的几个兄弟:“欸,走了走了,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回来吃。路栩,小卖部等你啊。”

路栩想拒绝,可是温漾被拦住了路,只好点点头:“行,我马上来。”

“不急,你慢慢来吧。”宋词屿幸灾乐祸地冲他挑挑眉。

别说,温漾真是他见过的最有毅力的一个,简直是穷追不舍。

路栩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温漾,无奈地叹气:“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有什么喜欢听的歌吗?”她浅浅笑着,丝毫没有因为他有些想躲避的样子而感到不快。

他满头雾水地听着她问自己的问题,有些不解地盯着她:“什么?”

“不是要军训了吗?我们艺术班要排个歌舞,就在军训结束的最后一天上台表演,你有什么喜欢的歌吗?或者是舞,我想唱给你听,跳给你看也行。”

温漾紧盯着他,看他因为自己说的话,眉头紧皱,心里一紧张,连忙慌慌张张地改口:“当然也不全是我决定的啊,我就是挑不到歌了,你就当给我提供点意见行吗?你看我老是老找你,虽然你总是拒绝我,那也算半个朋友了嘛。你就当给我个意见,行不?”

路栩苦闷地看着她,人家小姑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一个字也不说也实在是不礼貌:“周杰伦的《反方向的钟》,很好听,编舞蹈应该也挺不错的。”

他盯着温漾,表情变得严肃,停顿了会儿继续说:“我们可以当朋友,但是也仅限于朋友,很谢谢你喜欢我,也希望以后你能把这些心思放到学习上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说完这些话,长舒了口气,感觉这么几天憋在心里也快憋死了,说出来都轻松了不少。

随即他迈着步子急匆匆下楼,没等她说话就走了。

温漾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怎的眼眶有点酸,路栩其实很少说这么直接的话。

他家教很好,家里父母也都是高知识分子,从小就被教着要礼貌要待人谦逊温柔,温漾一开始的那些行为,他也不会生气,只是有些觉得烦恼。

但他三番五次地明确拒绝,还是不起作用。

他不愿意做那些和别人纠缠不清的事情,他受的教育也不允许自己干那样的事情。

所以每一次拒绝温漾,路栩都要更加坚定些,今天正好就挑明说了。

温漾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走远,鼓了鼓嘴,自言自语地吐槽了一句:“榆木脑袋吧。”

她垂下脑袋,有些沮丧。

“算了,我早做好心理准备了,这么点小挫折我才不会放弃!”她愤愤不平地哼唧了一声,很快就调整好心情,脑子里一直想着他刚才说的那首歌,动作麻利地回到班级里,开始商量排练。

次日周二,苏市一中的军训开始。

陈喃在家里被赵兰嘱咐了好几遍:“防晒多涂几层啊,水带够了没啊,身体要是不舒服就别硬撑着,这都九月里的天了,怎么还是那么热,要是受不了了就和军训的教官或者老师说知道吗?”

陈喃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点头如捣蒜:“我知道了妈妈,我会注意好的。”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中药西药不停地吃。以前这些跑步锻炼的运动,赵兰都不让她参加,因为她太瘦了,身子骨和张薄纸似的,一吹都能倒。后来长大了点,身体免疫力都好了不少,初三的时候被赵兰喂胖了好多,所以这次军训她才被同意参加。

这还是陈喃第一次军训,她吃好饭后拿起防晒紧闭着眼往脸上喷了一层,有点黏糊糊的感觉不算太好,她拍了拍脸,有点不习惯。

赵兰看了眼她那副傻傻的样子,整张小脸表情扭在一起,失笑地拍了拍她的头:“干吗呢,涂好了防晒就赶紧去上学。”

“知道了。”她点了点头,帮着赵兰一起收拾好桌上的碗筷。

她背好书包正要出门,突然被走出厨房的赵兰喊住:“欸,南南,妈妈新买的洗衣液怎么样啊?衣服味道会不会太香了啊?”

陈喃停住脚步回过头,凑近闻了闻身上的衣服,乖乖地摇了摇头:“没有,很好闻的。”

“欸,那就行。路上小心点啊。”赵兰这才放心,让她路上小心些。

她点了点头,身上衣服的洗衣液是前一个星期换的。

陈喃还记得那一天,是课间操结束的一个周一。

林沉茜她们班级老师要求排好队进出操场,所以做操结束后,她就一个人走回了教室。

那个时候路栩就在她的身后。

“路栩,你个大老爷们身上什么味道啊,一股香味。”宋词屿扯了扯他的衣服,嫌弃似的。

听到他名字的一刹那,她便不自觉地挺直背,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脚尖走路。

也挺奇怪的,只要是她听到路栩的名字,整个人都会紧张起来,有时走着走着会不小心同手同脚,明明知道那个人的眼神大概永远都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可是她还是仓促不安,脸上一阵发烫。

于是她的步子不自觉地放慢,路栩他们几个人步子迈得大,走得也快,每次这个时候,他都会走着走着就到了她的前边。

路过她的身边,和她擦肩而过,他衣服的衣角无意擦到她的衣服,似乎衣服也开始有了温度,烫得她心上一颤。

那时她才有勇气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一眼。

而少年,习惯了受着瞩目的目光,并没有丝毫察觉。

他对宋词屿说的那种话无言以对,又觉得好笑,瞥了宋词屿一眼:“什么香味啊,这是我妈买的洗衣液,不过味道是挺浓的。”

“哟,什么洗衣液这么留香啊,我也买一瓶去。”

路栩开口报的是个国外的牌子,陈喃跟在背后,她没听过这个牌子,却把名字给记住了。

放学回家后,她没忍住脱口而出和赵兰提到了这个牌子,然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说不清知道这个牌子的原因,最后也只能含糊几句过去。

晚上的时候,她借口出门,找遍了整个商场的店面,只为了找到路栩说的那个牌子的洗衣液。

这种干起来傻乎乎的事情,陈喃就稀里糊涂地、一家一家地找。

最后在商场最南边的一家超市里,找到了那个牌子的洗衣液,她伸出手指着洗衣液下边的价格牌,眼睫一颤,目光呆滞了几秒。

那是很小的一瓶洗衣液,大概都用不了多久,上边的价格是500元。

在她的那个年代,物价不高,一百块钱都算得上是难赚的,尤其是对于像陈喃这样的家庭而言。

没有人会为了一瓶那么小的洗衣液花这么多钱,她看着上边黄色价格牌明晃晃的价格,就像是一盆冷水倒在了头上,从头淋到了脚,冰冷透骨。

回家后她就再也没有和赵兰提起过这个洗衣液的事情,不管赵兰怎么问,她都说不记得了。

但陈喃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回家的时候,桌上明晃晃地摆着那一小瓶洗衣液,她拿起来看了好久,才确定那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个牌子。

“妈,你怎么把这个买回来了,这个好贵的。”她抬起头。

赵兰笑盈盈地看着陈喃,然后说:“商场正好打折,最后一瓶了清仓嘛,妈妈占了个便宜,看着不贵就买了。

“我问过超市的服务员了,他们都说这个牌子最好,洗衣服洗得也干净,穿着还舒服,那妈妈肯定要买回来啊,我们南南也要用最好的。”

她笑着用有些粗糙的手揉了揉女儿的脸。

“等妈妈拿到工资,去买瓶大的,我们南南啊,不能比别人差。”

听着这番话,陈喃眼眶发酸,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妈,我觉得家里的也很好,只要是你买的,都是最好的。”

陈喃抬起头,眼圈有些红,一把用力地抱住了赵兰,一股无言却强烈的情绪从这个怀抱里漾开。

后来这件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她还是不知道当初的那个超市到底有没有打折。

可她始终记得那瓶洗衣液的价格,记得母亲默默无闻的爱,也没有忘记路栩。

长大后,陈喃想起这件事,她那个时候已经可以买好多瓶这个牌子的洗衣液了,后来她也的确买下来了好多。

送货的车送了一大堆东西回家,赵兰嫌她乱花钱,说:“买那么多洗衣液干吗啊,老是乱花钱。”

陈喃哭笑不得:“这不是好用嘛,以前您给我买,现在我给您买啊。”

顺着衣服上的薰衣草味,她偶尔也会想到路栩,想起那一年傻傻的自己。

那个在知道他身上穿着各种名牌的衣服,在听同学嘴边的他,得知他有多么多么优秀,家里又是如何有钱。

望向自己普通泛白的衬衫短袖,衣品不算好的平凡。

在那段记忆里,那一小瓶昂贵的洗衣液,就让她在喜欢路栩这事上溃不成军。

青春时,她总是敏感懦弱的。

可所有最大的苦涩,是在须臾数年回望时,陈喃终于发现,原来真的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把所有事情记住,反复咀嚼,自卑又敏感。

九月的太阳,还是很晒人,骄阳似火。

天上一碧如洗,没有一朵云,只有晃眼的太阳挂在空中。

操场上,齐刷刷的一大片穿着深绿色军训迷彩服的学生。

每个班都分到了不同的教官,有的教官年纪大些,严厉很多,有的教官年纪小一点,能和学生开玩笑。

陈喃他们班不凑巧,安排到了一个年纪三四十岁的教官,一上午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站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

有的时候队伍排得不整齐,还会被罚几个俯卧撑,又或者是有同班的学生不服管教,恶意找事,整个班也会跟着一起被罚。

一上午下来,她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后背全是汗贴着衣服,难受得不行。太阳照在皮肤上,烫得有些刺痛。

到了十点多,他们才有休息时间。

“热死我了,又热又累,还好饿,我都觉得我现在能生吞一头牛。”整个班的人全都倒在地上,七歪八扭地坐在地上。

顾阳青喝了一大口水,用手扇着风:“要死了要死了,简直是魔鬼军训啊。”

“能不能装中暑啊?”

“就是啊,真的快晒得融化了。”

底下一片哀号。

树叶都被晒得卷了起来,蔫蔫地失去了生机,陈喃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没有风,但往远处一望,能隐约看见好几层热浪在空中飘着。

她艰难地眨了眨眼睛,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别吵吵啊,把嘴闭上,是不是还想起来接着练啊。”

几个班的教官凑到一起,往他们这儿喊了一嗓子,把抱怨声都压了下去。

偶尔掀起一阵风,都是此时此刻在阳光底下暴晒着他们的救星。

“这风不能吹大点啊!”

“救星啊,可算起风了。”

……

迎面吹来的风,轻柔地吹在她的脸颊上。

可脸上一阵阵刺痛,让她无法忽略。

陈喃喝了一口水,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上自己的脸,只是轻轻一碰,就疼得不行。

她咬了咬牙,大概是红血丝犯了。她从小就有这个问题,只要是特别冷或者特别热的时候,颧骨两边就会又红又疼。

而且不是一般的红,是那种红得吓人的程度。

就像现在这样,脸上只微微泛着粉红,看上去还是很白,压根遮不住脸上的红血丝。

“陈喃,你脸上怎么变成这样了?太搞笑了笑死了,你们快看她脸上。”

坐在她对面的程浩克看到她的模样,险些笑岔气。

她皮肤白,那两抹红色显在脸上特别突兀。加上她是圆脸,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脸上一大坨和自带腮红似的,说不上来的喜感。

程浩克这么大声一喊,班里不少人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

她本来就不习惯被人盯着,这下更难堪了,脸一下子变得更红起来。她连忙低下头慌乱地用手捂住,那股红色一路蔓延到她的脖颈后边。

程浩克笑得大声,手用力地拍着腿,语气夸张:“你现在真的好像那种年画娃娃你知道吗?简直一模一样,真是笑死我了,你说是不是老顾!”

他一边大声笑着,还不忘喊一声顾阳青。

顾阳青一脸尴尬地看了陈喃一眼,虽然平日里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她,但这么说一个女生,实在是有点不好了。

“老刘,你别这样。”他拍了拍程浩克,让程浩克收敛点。

结果程浩克根本收不住,继续仰天长笑,笑得失声。

班里不少男生盯着陈喃那副样子,笑得肚子疼:

“哎哟陈喃,你这样子可是真的要笑死我了,特别像猴子屁股有没有!”

“对对对,还有人能变成这样呢,怎么还有人长成这样啊……”

不止男生这样,不少女生也跟着窸窸窣窣笑起来。

她听到那些笑声,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不,不好意思啊,我这个脸它就是这样的,我……”

她说话紧张,不免开始磕磕巴巴,却被几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你什么啊你,你这样赶紧遮住吧,别吓到别人。”

“就是啊。”

几道讥讽的女声从不远处传入陈喃的耳畔。

陈喃低着头,听着声音能想起来,是新生典礼排队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女生。

她们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她,抓到这个机会就阴阳怪气地嘲讽她。

那些声音像是一根根刺,刺进她的身体里。

不远处的几个女生还在继续说着些什么,她始终紧紧垂着头,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直到她眼前有些模糊,眼底起了一片水雾,耳畔再传来其他的声音。

“我觉得挺好看的。”有人路过她的身边。

很轻的一句话,熟悉清润的声音,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

他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短暂地遮住了烈阳。

她脑子一乱,将泪水忍住,却不敢抬头。

“哟,什么风把咱们年级第一吹过来了?”程浩克抬起头看了一眼站着的人。

路栩和宋词屿就站在陈喃的旁边。隔了些距离,路栩抬眼挑衅似的挑眉,唇角漾着似有似无的笑,没接程浩克的话:“有时间还是好好练球吧,嘴可不能替你打球。”

他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地上埋着头像只鸵鸟似的人,轻轻看了她一眼。

“可不是啊,有些人啊,球技不行,人品还那么烂。”宋词屿冷嘲一声,补上一刀。

程浩克坐不住就要站起身来,他咬咬牙:“你这话什么意思?”

路栩轻笑了声,带着些轻蔑的意思,当他面开口喊了声远处的教官。宋词屿就站着看着他脸色慢慢变臭,看不起地白了他一眼,跟着路栩一起朝着教官的方向走。

程浩克暗骂了一声,也到底是不敢在教官面前造次,黑了张脸,闷着气只好坐下来。

“真晦气,陈喃你不能把脸遮遮好吗,看着都烦。”程浩克自己气没地方撒,冲着刚要抬头的陈喃就是一顿骂。

前边走到一半的路栩步子倏然一顿,蹙着眉有些不悦。

还没接下来的动作,下一秒后边传来一个骂人的声音,响得能传到操场另一边。

“程浩克,你再敢欺负她试试,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林沉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上去就是给了程浩克一脚。程浩克没防备,直接被踹翻了。

坐在旁边的顾阳青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侠”一把狠狠地揪住程浩克的衣服领子。

“林沉茜你有病吧!”程浩克被这么揪着没面子死了,一下子暴躁起来,嘴边骂着脏话。

林沉茜也不给他面子,手上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服不放手,语气强硬,咬牙切齿地说:“去给陈喃道歉。”

“我凭什么跟她道歉!”

这边还在僵持着,路栩听到身后的声音,诧异地挑了挑眉,宋词屿比他要走得快一点,把教官给喊了过来。

他礼貌地喊了一声:“韩教官,你们班有个女生好像脸上被晒伤了。”

韩教官一愣,看着眼前帅气的小伙子,还没来得及问他,转过头就看到自己班的人快打起来了,远远望过去一个女生揪着男生死活不放,不少人站起身来劝架,僵持不下。

“你们干什么呢!”韩教官皱着眉头,冲着操场那边的人群一喊,应付了路栩几声,急急忙忙跑过去了。

“哟,路哥英雄救美啊。”宋词屿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副看戏的模样。

路栩抬眼看着不远处,见教官跑过去处理了,目光才收回来:“这你能忍?”

他大老远就听到程浩克那个狗东西在那里嚷嚷了,他们几个本来就和程浩克那帮人不对付,没想到程浩克不仅球技下流,人品还那么差。

“忍不了,我刚刚都想上去给他打一拳。”宋词屿点点头,佯装挥了挥拳。

方才要不是他们两个人走过去,怕是那个姑娘都要哭了。

男子汉大丈夫的,欺负个女孩子是什么作风。

“不过你挺帅的啊,我要是那个女生我肯定爱上你。”宋词屿开着玩笑。

两个人从小到大这事干多了,路栩这小子内心多少有点正义感,也是个有礼貌喜欢给别人随手帮帮忙的家伙,久而久之两个人越来越像,就不太见得到这种欺负人的。

路栩无语地瞥了宋词屿一眼,其实他刚才过来的时候,没看清那个女生的脸,她就埋着脑袋,身体还不自觉地颤抖。

大概是那种很腼腆的女孩子吧。

路栩想,下次要是还能认出她,一定要告诉她记得勇敢点,老被欺负可不是好事。

当然,这样烦琐的小事,对他而言每天都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他小时候和他爸关系不好,也不常见面。他老是和他小叔待在一起,他小叔是警察,天天耳濡目染,对他来说,能帮个忙就帮一帮,也不是大事情。

想到这儿,路栩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远处已经被赶过去的老师和教官挡得严严实实的女生,放心地松了口气。

但陈喃这边可就挺难办的了,林沉茜突然冲出来让她都反应不过来,她听着声音连忙抬起头,艰难地站起身来拉开林沉茜。

班里不少人也赶紧起来劝架,拉住冲动的林沉茜。

直到教官过来,林沉茜和程浩克两个人才勉强被扯开。

“你们怎么回事啊!”韩教官脸色一阴,疑惑地盯着他俩。

林沉茜被扯开后,狠狠地剐了程浩克一眼,如果眼神可以刀人,程浩克可能已经死了千千万万回了。

“还有你这个女同学,不是我们班级的吧。班长呢,给我出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了?”

班长站出来解释了老半天,才把这件事说通,最后还是叫了赵玉芳过来才解决的。

韩教官了解了大概的情况,赵玉芳本来打算这事就互相道个歉过去算了,但他却不依。

“高一(5)班的,刚刚说闲话看热闹的几个,都给我站起来,去操场上跑两圈。

我刚刚是怎么教你们的?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们要团结,才多久啊,就搞起这种事情来了。”

他严厉地训着话,起初还有些女生不愿意,但刚刚那一场闹剧整个班的都看在眼里,于是在众人眼下,别别扭扭地站出来,跟在男生后边罚跑去了。

“还有你啊同学,胆子也是真的大啊,你这个行为呢我是不提倡的,但是你重情重义帮助同学也能理解,回去写个思想报告给你们赵老师,这事就到这儿啊。”

韩教官看了林沉茜一眼,眼前这小姑娘长得清秀蛮文气的,还是学艺术,艺术班的学生,没想到性子那么刚,。

林沉茜点点头应了一声,小动作拍了拍陈喃揪着自己衣服的手,让她别担心:“谢谢教官老师,我下次会注意的。”

赵玉芳看着眼下的情况,也不再多说什么,看了眼陈喃脸上红彤彤的一片烫伤,担心起来:“陈喃,你这个脸上还是得处理一下。以后有事就找老师,班里边的有些人啊那个嘴巴不住门,你别往心底去。”

她作为这个班级的班主任,这么几天相处下来,早就摸清楚班里的每个学生了。

程浩克嘴欠,没事就喜欢拿身边的女生开开玩笑,而陈喃这性子在她眼里,就是太安静内向了,不爱说话。

有的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口无遮拦,她帮陈喃给教官请了个假,暗想这个情况自己也得多注意注意。

眼下这情况,赵玉芳不免想起陈伟和自己说过的话。陈伟这个教导主任平日里和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关系不错,这次被调过来担任了一班的班主任和一、三、五三个班的语文老师,开学那天他还特地来找赵玉芳拜托了好几次。

“赵老师,还得拜托你件事情。你们班陈喃是我侄女,她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内向了,希望你帮我看着点她。”

陈伟说了不止那么几句,都是关于陈喃的,起初她听得一头雾水,但毕竟是陈伟自己家亲戚,找她照顾着点,也正常。一开始她没多在意,以为是照顾照顾成绩之类的,现在才明白过来。

一中近几年强调了不知道多少遍要注重学生间关系,避免校园暴力,赵玉芳觉得自己也该留个心眼,找个合适的时间和陈喃聊聊。

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始终低着头,声音细细弱弱的,像蚊子叫:“谢谢老师。”

赵玉芳看眼前这孩子可怜兮兮的,又从陈伟那里了解了她家庭情况,怪心疼的,语气都柔和下来:“没事没事。林沉茜,你不是担心陈喃吗,你就陪着陈喃一起去一趟医务室吧。你们老师那边我去说,你的思想报告也别给我了,直接交给你们俞老师。”

“啊?别啊老师!”林沉茜一开始听着自己能陪陈喃一起去医务室还挺开心的,听到下半句表情就痛苦起来了。

她都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她们班主任管得严,这下肯定又是一顿臭骂。

“你在和老师讨价还价啊?这次就放过你了,下次再这样就叫家长!”赵玉芳朝她摆了摆手,让她赶紧自觉点走。

林沉茜光是听到“叫家长”这三个字,脑子就抽痛,笑得有点勉强:“没有没有,我哪敢啊。走走走,南南,我带你去医务室。”

说罢,她就拉着陈喃慌促地离开了。

“完了,又要被老俞骂了。”一路上,她叹了好几声气。

陈喃被她牵着手,咬了咬唇自责着:“茜茜,你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找你们老师,要挨骂我们一起挨。”

听着这话,林沉茜转过头来,看着陈喃离开了太阳的暴晒,可脸上还是红着一大片的样子,又一副愿意英勇赴死的傻样。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哎呀,放心吧,不是大事。我在班里经常被老俞骂的,不过他虽然骂得狠了点,对我们还是很好的。”

“倒是你啊,那几个人都那么说你,你都不知道开口反驳回去吗?”林沉茜的心情变化向来很快,说风就是雨的,心大又乐观。

她就是有点生气,气那群人说话难听,又有点气陈喃这副软软的样子,谁都能欺负一下。

“我,我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陈喃也知道这件事自己理亏,又犹豫又抱歉,“对不起啊茜茜,还让你因为我要写思想报告。”

都这个时候了,这家伙还和自己道歉。

林沉茜是真的对陈喃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把挽着她的胳膊:“思想报告算什么啊,我这么多年写得还少吗?再说你帮我写的也不少啦。”

“那这次的我帮你写!”

“欸,好。你想写咱就写,我们一起瞎编点。”她也没拒绝。

陈喃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子,你对她好一些,她就会掏心窝地对你好,你为她做些事情,她不找点事情帮忙,都会心有不安。

“喃喃,我就希望你别害怕,别顾虑那么多,别老是委屈自己。”

她和陈喃是不同的,自己从小时候就是惹事分子,没少被请家长被老师骂的。

可陈喃不一样,她从小就是好学生,乖得离谱,她老担心给家长惹事,在家那边是这样,在学校也是这样。

有的时候她就想,忍忍就过去了,慢慢地,抗压能力都变强了很多。

所以初中的时候,就有人欺负她,林沉茜那个时候打不过人家,就装那种校门口的坏学生老大,冲那几个人面前吓他们。

把人家吓唬得一阵一阵的,也就没来找过陈喃麻烦。

后来真的就因为这事出了事,在校门口,她这个假的“混混”,被那群男生找人堵住了。

她们那时才读初中,小小的一个被一堆人围在一起,她让陈喃赶紧跑,那傻子死活不肯,还特勇敢地张开手臂挡在前面保护她。

最后也没有出事,那群混混被保安室的大叔吼吓跑了。

这事闹大,老师通知了她家长,不出意外又被爸妈惨惨地骂了一顿。

初中的时候陈喃的妈妈在外头上班,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外婆在照顾她。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也还是不愿意惊动家里的任何人,恳求老师不要告诉她外婆,生怕外婆和她妈妈担心。

在林沉茜的印象里,陈喃是个特别懂事脾气特好的人。

不像她,别人说几句,她胳膊袖子都要撸起来了,陈喃从来就不会。

初三那年,林沉茜记得那一定是陈喃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带着她长大的外婆去世,她身边没半个能依靠的人。

那个时候陈喃才十五岁,发育不良瘦瘦的一小个,蹲在病床边抽泣,哭声越来越压抑,哭了一晚上,林沉茜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嗓子都是沙哑着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那个时候她身边真的没有一个人了。

直到赵兰赶回家,她才终于见到了希望。

也是从陈喃外婆去世后,本来林沉茜带着她有些活跃起来的性格,再度降到谷底,那阵子初三不停地刷卷子,她几乎两个学期都没在学校里说什么话。

再后来,陈喃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陈喃过得苦,可她从来不喊不闹,林沉茜不止一次说过她这个脾气的问题,可是陈喃只能笑笑就避过去了。

两人一路上只能相对无言,很快就走到了医务室。

她们俩走进医务室,校医简单给她看了一下,拿了一节药膏,用棉签沾着给她轻轻地涂上去:“你这个红血丝很严重啊,最好去医院看一下。”

棉签上的药膏抹在她颧骨两边的红血丝上,有点疼,抹在皮肤上又有点凉凉的。

校医抹药时,余光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担心,安慰着:“这位女同学,你别盯着我,不是什么大问题,放心吧。”

她这才松了口气放心下来:“哦哦好,麻烦您轻点涂啊。”

在医务室门口,路过三三两两的男生,陈喃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让校医上药,生怕扯到脸上的伤口。

“欸,路栩,你说五班那个女孩子后来咋样了?”外头的男生喊了一声。

她听到这个名字愣住,眨了眨眼,眼睫轻颤。

路栩没有立刻回话,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道啊,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不是你说的帮人帮到底吗?”那男生问着。

路栩拍了拍他的肩膀,调笑道:“放心吧宋哥,老师都去了,出不了事,你还说我正义感强,你现在也不赖啊。”

宋词屿被他说得一急:“什么啊!我是看那个女生也太胆小了,胆大点能被那孙子欺负?”

路栩不以为然,随口说了句:“那倒是,希望她以后能勇敢点吧。”

声音渐渐远了,她不再听得清楚。

于是她又想起了刚才在操场上的那一幕,那个时候她不敢看他,只敢在他走远了偷看他一眼。

大家都穿着一身一模一样的军训服,可是那身衣服在他身上格外合身,深绿色衬得他皮肤很白,他戴着深绿色的帽子,从她那个角度望过去,帽檐遮住大半张隽秀的脸,只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颚线和高挺的鼻梁。

路栩腰板很直,穿上那身衣服,看着特别根正苗红,少年身上有少见的张扬和少年气,可是他骨子里那份张扬傲气不会外漏,给人的感觉永远是那么温和。

他路过自己的身边,为自己解围,他又说,希望她勇敢点。

陈喃的前半段学生生涯里,从来没遇到过像路栩那样的人,她遇到的男生不是爱开那些恶劣的玩笑,就是喜欢欺负其他人。

像他这样的,为一个陌生人解围,太不常见了。

不常见的不真实,可是她就是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温暖得像四月的阳光。

陈喃想到这几天,有些巧合的偶遇,有些自己刻意的见面,心倏然底漾开一大片难以言喻的情绪,见到他时会觉得紧张却开心,见不到他又会沮丧,有人诋毁他会不高兴,了解到他那么一点点会欣喜雀跃,看见他们间的距离会难过心酸。

那些莫名的情绪,都源于青春里的某一份情窦初开。

在涂好药离开医务室后,回去的路上,她终于无法欺骗自己这几天做的那些傻事到底是为什么,她有点想笑,可是轻轻扯一扯嘴角都会牵扯到脸上的伤口。

她疼得忍不住蹙眉,想掉眼泪,这份悸动不算很**漾,似乎还泛着苦涩。

她喜欢上的那个人太好太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