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与太阳并肩

陈喃敲完键盘上的最后一个字,把初稿发给了许梦梦。

又是一个三更半夜,她捯饬着柜子里藏在最下面的日记,找出那本纸张早泛黄,还有些损坏的日记。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顺着灯光,细细地看着上边稚嫩的字。

18岁,喜欢打篮球,偶像是科比,爱听周杰伦(特别是《晴天》这首歌),夏天雨天也会出去打球,冬天容易感冒咳嗽,弹钢琴很厉害,弹过《搁浅》,成绩好,语文有些薄弱。

用佐助当头像,讨厌香菜喜欢吃辣,爱吃荷氏薄荷糖,跑1000米很轻松,又很多人喜欢他,理科第一名,篮球赛的主力第一名。

每天大课间9点10到15分之间,会出现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每周五晚上会去家附近的球场打球,就是打球容易崴到脚。

他人很好,会帮不熟的陌生人,会买老奶奶的花,会公交车上主动让位置,帮过我很多次,是个永远耀眼的人。

他鼻骨有颗痣,身高一米八三,生日在12月11日,射手座,深蓝色11号球服的少年,手很好看,家里出过事,那段时间很颓废,但他人还是特别好,很好很好。

我希望他永远平安顺遂。

……

那本日记上记录了他全部的青春痕迹,有他的爱好习惯,也是她暗恋故事里,最深刻的人。

陈喃就照着这本日记上的内容,写出了那个栩栩如生的他。

路栩。

这个故事,她写到高考结束后就停下了。

许梦梦熬了几个大通宵,读完了陈喃这本书。

虽然是知道她爱写be,又偏爱L姓的男主,但到最后那样的一个结局,许梦梦觉得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深更半夜,她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来了陈喃家里。

“陈喃,我知道你没睡,快开门。”她敲了敲门,声音在黑夜里尤其清晰。

陈喃的确没睡,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看见一脸愁怨的许梦梦,她也不惊讶她的到来:“怎么了啊,让我许大编辑大晚上跑来。”

她明知故问地笑着,侧身让许梦梦进来。

客厅没有开灯,落地窗被打开,秋风钻进屋子,纯白色的窗帘吹动着掀起,月光微弱。

许梦梦进来,有意无意地看了陈喃一眼。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写完这本书,好像瘦了很多。

“你这次效率够快的啊,写那么迅速。”许梦梦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仔细一看,是一打啤酒。

“这不是你催得紧吗?我正好灵感多。”陈喃忽略了她的阴阳怪气,坐在沙发边,很不客气地拆开啤酒,从里面拿出一小罐来,表情平淡地打开,抿了一口酒。

许梦梦转过头,盯着陈喃的脸。

冷白的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细长的睫毛微颤,神情淡淡,带着股破碎感。

她见到陈喃这副样子不多,似乎总是有个开闸的口子,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许梦梦抿了抿唇,担心她,语气都柔下了些:“说说吧,都写完这本书了,还不打算告诉我啊。那次你喝醉酒,嘴里念叨的人,到底是谁?”

听她这话,陈喃不意外,只是过了半晌,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是你看到的,书里的人,路栩。”她生硬地扯着嘴,勉强吐出几个字来。

“我看那个人不是路栩吧,你写那么多年的L,到底是谁?”许梦梦不愿意和她兜圈子,简明了当地问她,这话直直地戳进陈喃心里。

她没回话,低头盯着手里的啤酒,想起许梦梦嘴边的那次喝醉。

其实她在胡乱拨打许梦梦电话前,意识模糊地拨打过另一人的电话。

那次的年会,是在12月底,那年的最后一天。

陈喃喝了个大醉,她酒量不好不差,平日里喝酒都是最有度的,只有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酩酊大醉。

具体的她也不记得了,貌似是同一个组里同事,采访到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在年会上滔滔不绝说着:“你说这真的有人能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吗?反正我是不信,这种小说电影里的情节,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啊。”

她周围的同事,有些在迎合,有些在发表自己不同的意见。

只有她一句话都没说,那些话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是她一个不停地开始喝酒,就这么喝醉了。

在回家路上的出租车上,路过苏市最大的广场,上边LED屏已经开始了倒计时十秒的倒放,前边的车辆行人都停了下来,陈喃就这么看着,鬼使神差的拨打出那个永远不敢打出去的电话。

电话那头冰冷的嘟声,在倒计时最后一秒,电话被人接听。

“喂?请问你是哪位?”电话那头清冷的声音令她一刹那清醒了。

陈喃眼皮一跳,睁开眼看着那个电话上的备注,是11。

看见备注的那个瞬间,她呼吸一滞,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喂?你好,你还在吗?”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问着,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那是数不清第几年了,她才终于再听见了路栩的声音。

和高中的时候有些不同,他的声音变化有点大。

可是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她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想哭呢。

那个早该遗忘在过去里的人,甚至不用见面,光靠声音的几个字,就让她这么多年的倔强,功亏一篑。

“我……打错电话了,不好意思啊。新年快乐。”她苦笑着,头靠在车窗上,外边烟花四起,人潮汹涌。

“没关系,新年快乐。”路栩淡淡开口,回了一句陈喃的祝福,“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她鼻音厚重地“嗯”了一声,电话被挂断。

过了好几分钟,她还是保持着刚刚拿手机的姿势,天色灰暗,路边的灯闪烁错落在陈喃的脸上,几秒后又消失,倚在窗前的女人,早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暗恋这种事情,连一句最平凡的祝福,都含着他人不知道的深意。

那些许多人,能够轻而易举脱口而出的话,她却要反反复复斟酌,靠着酒意才能说出来。

谁说小说故事里的情节不会发生。

如果那些都是假的话,那她的八年算什么。

“路栩不就是L吗?”她答非所问,闷了一口酒,眼尾悄悄泛红。

许梦梦见状抽了几张纸递给她,试探性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她摇摇头,没回答。

“那你们高考结束后,还见过面吗?”

她翻着面前陈喃递给自己的初稿,这份故事刻骨铭心,又显得那么平常。

像是大家暗恋了一个人,那个人优秀,触手不可及,像是天上的星星,永远都触碰不到。

而陈喃的这个稿子,是不完整的。

因为她,还没给这份故事里的女主角,一个结局的交代。

“见过,大概是在两三年前吧。”

高考毕业后,她知道路栩去了南大,于是从大一开始,她考研的目标就是南大。

说不上来为了什么,可能就是想,去他在的学校看一看。

在那段大学生活里,她宿舍的室友人都特别好,见她那天哭得狼狈,于是带着她一起玩,一起跑步宣泄情绪,顺当减肥瘦身,教她化妆穿搭,在很多重要活动场合,知道她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是不敢上去,会主动鼓励她上去演讲。

陈喃的变化,离不开她室友的帮忙。

大学四年,她也懵懵懂懂的,从进苏大是为了路栩,后来却真的在这儿交到了朋友,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和理想。

毕业后,她当了一名电视台的记者,从小小的实习生做起。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跟着台里的老师出去采访。

“张姐,你带几个人赶紧去市中心跑一趟,那边有个重要的外国议会,不少同行都过去了,你赶紧准备好东西,马上赶过去。”

“行,领导,我马上去。”张姐点点头,匆匆忙忙找了几个人,看着陈喃手边没事,就把她也叫上了,“陈喃,走走走,陪师傅一起去,我带你去见见大场面。”

她蒙蒙地点头,连忙收拾好东西跟着张姐一起出外勤。

现场的闪光灯和记者们挤得水泄不通,台上架着一台摄像机直播,直通电视台。

她们在安排下陆续就坐,议会开始。

在议会刚开始,张姐突然修改了方才出发前的采访方案,提醒陈喃让她等会儿上去代替她采访,自己来配合。

她第一次出采访就是那么大的场合,可是面对张姐的要求,她没办法说不。

这就像是一个考验,她如果不通过,就不具备当记者的能力。

整个过程中,她脑神经都紧绷着,坐在位置上如坐针毡,紧张得冒冷汗。

虽然这些年她能正视很多人的目光,也不再那么胆小,但那么大的场面下,她还是会紧张胆怯。

张姐就坐在陈喃旁边,见她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失望,想着要是不行还是按照原计划她自己来。

陈喃不停挼搓着脖颈间的项链,耳机中传来多种不同的语言,她的目光涣散。

她听着那些声音抬起头,同一时间,台上的翻译声音传进耳机。

那位翻译官的声音标准又好听,对她来说,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眼睛一湿,目光望向台上,见到站在旁边面色冷静,从容不迫地翻译着对话内容的路栩。

他的样子和高中时没多大变化,她第一眼注意到的还是他鼻骨那颗最显眼的痣,只是他的下颚线棱角更加分明了,添了些稳重的气息,他的头发被推短了,多了分冷峻。

深色的西服穿在他身上很合适,看起来专业又严肃。

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他不露怯也不紧张。

她心底五味杂陈,又是真的为他出现在议会上而高兴。

他实现自己的梦想了,成为一名翻译官。

再见到他模样的那一个刹那,她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绪突然平复下来,望着台上的路栩,如同很多年前望向他一样,她紧张的情绪被他化解了。

接下来的采访,陈喃超预期完成了任务。

她抛出的问题得体,声音自然,专业性很强。

路栩站在一边,听到她的声音很细柔好听,说话流畅,他忍不住目光朝前看了她一眼。

“他们家那个的是新人记者吧,以前没见过,看着不错啊。”

“是啊,能力不错,现场表现很厉害嘛。”

周围轻细的声音传入他耳边,他挑眉轻笑了声,没有再继续看她,收拾好东西打算下场。

这场采访任务,顺利完成。

结束采访后,张姐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陈喃这才深深松了口气,说不紧张是假的,但看见他那么淡然专业地出现在面前,她也心生勇气,不再那么怯场紧张。

“我还以为你不行呢,真是担心我了。”张姐过来拍了拍陈喃的肩膀,拉着她拿好专业工具一起离开。

“你别怨我啊,我刚入行那会儿和你差不多,我师傅也是这么把担子抛给我的,都说书上的无数知识都不如一次实践有用。”

张姐笑着想起自己那时候:“不过……我看你刚才真的特别紧张,比我那时候紧张太多了。在我手下,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但我方才是真的心里没底。”

陈喃刚才那副样子,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坐在位置上脸色有多惨白。

不过好在,没出任何事故。

张姐全程都担心地盯着陈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半场的时候,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好像突然就放松下来了,没那么紧张急迫了。

“能告诉我,刚刚你明明那么紧张,为什么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啊?”

听到张姐的疑问,陈喃表情一愣,她没说具体的原因:“就是……突然想到了些事情,就冷静下来了。”

张姐点点头,一路上笑着不停地夸她:“不错不错,以后保持,师傅相信你,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谢谢师傅。”陈喃笑了声,不经意地回过头看着已经走远的议会室。

她在心里说着谢谢。

那么久后,他们终于有一刻,出现在了同一个位置的地方。

其实谁都没那么容易,路栩上的课学的知识,在外累积的经验,让他足够专业理智。

而她,一路跌跌撞撞追逐,追逐太阳的某一刻,她也和太阳并肩过,也同时成为另外的一束光。

那场直播采访结束后,镜头晃过路栩的脸上几秒,被所有人捕捉到了他那张脸。

【帅哥!帅哥翻译官!啊啊啊啊!声音好好听!太厉害了!】

【一分钟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采访的记者小姐姐也好漂亮!而且声音也好好听啊,专业性杠杠的!】

……

那场直播上,最有争议的就是陈喃和路栩的专业技术,还有路栩那张很难不让人注意的脸。

那阵子被顶上来热搜。

路栩的学历和家世都被扒了出来。

无非就是他考试年年年级第一,家里家教好,是某届高考的理科状元,学习能力强,翻译能力顶尖等等。

当然当代网友更关注的就是他的感情情况。

有人传路栩结婚了,也有人说他单身,更有人离谱地说他离婚了。

后来把人家正主闹得没办法,开了个微博号下场辟谣。

L:已有女友,谢谢大家的关心。

陈喃是在几天后看见这条微博内容的,她不意外,可还是有些难受。

他微博的ID,还是简单的大写字母L。

那条微博下,不知道多少人在哀号可惜。

她用自己的微博号关注了路栩,他的那个微博号,成为她关注的唯一一个人。

慢慢地,这件事情热度下去,L的微博没有再更新过,热度散去,没人再关注他微博的更新,只有她还在一次次忍不住地点进他的微博,查看他的更新情况。

“怪不得啊,大二那会儿,吴文追你追成那样,你死活不同意。那个时候以为你是不想谈恋爱,原来是有喜欢的人啊。”

许梦梦到今天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陈喃这些年的伤怀,到底都是因为什么。

大学四年里,陈喃变瘦变高,五官也长开了,漂亮了很多,追她的人其实不少。

最数吴文那家伙追得最狠。

吴文是许梦梦同一个系的同学,他也是在追陈喃的男生里,鲜能和陈喃成为朋友的。

那个时候,其他追陈喃的男生,被拒绝了几次,也就挫败放弃了。

只有吴文不愿意,死活要陈喃给个原因理由。

“我那次是真没办法了,只好告诉他,我一直都有个喜欢的人。”陈喃无奈地说,“可我也没想到,到后面他还是不愿意放弃,他为我做了很多,我也真心地感谢。”

吴文的确是很喜欢她。

在很多个瞬间,她也真的被那人感动,也有过慢慢试试的心思,只是后来一盆冷水泼醒了她……

“所以后来呢,我记得你说,你是真的被他感动了,为什么还是没答应?”许梦梦问她。

陈喃低下头半晌没说话,她不自觉地摸着项链,许梦梦余光瞥了她一眼,这是陈喃这么多年的习惯,只要有什么事情她无法解释,她就爱摸着那条项链沉默。

她脖子上,是一条简约数字7的项链。

许梦梦没在意,等着她的回答,也不着急。

两人相对无言地喝着啤酒,好一会儿,陈喃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因为感动。从来都不是爱情。”

其实大家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爱陷进一场大型的自我感动里边,她自己也是这样。

喜欢是真的喜欢吧,只是“及时止损”这四个简单的字,太难做到了。

最后陈喃还是没有补上许梦梦希望知道的结局,两人聊到大半夜终于困得不行,陈喃昏昏沉沉地回房间睡了,许梦梦也住在她家里。

凌晨五点,许梦梦去客房睡着,刚躺上床就没了困意。

她把陈喃的书修改了些错别字和重复词,让陈喃醒过来就把书发布到网上。

随后,许梦梦拿着手机,开始上网百度搜索当年的那一场直播议会。

这么大的场合,网上一定是有记录了,跟着陈喃的描述没一会儿,她就搜到了路栩这个人的信息。

和陈喃表述的一样,他优秀耀眼,连百度上的介绍都能让人惊叹。

但她也有唯一的一点没有说的,就是当年这场议会结束后,路栩的生活被很多网友关注,也有些营销号,造谣他的生活。

最严重的造谣,是说他学历都是伪造的,只是表面上光鲜亮丽而已。

路栩家里从商,的确是有些背景在,但在陈喃文中的描述,少年和他的父亲后续关系不算好,他成为一个翻译官,和商界没什么关系。

当时这件事闹得还是挺大的,路栩刚上任不久,因为舆论的压力就被停职了。

后来的处理,就是甩证据辟谣,再加大宣传真相出去,也是被解决了。

这些操作,在许梦梦的眼里都不算什么。

毕竟以前她也是从事过记者行业的,她不在意地翻着一篇篇报道,在一篇浏览量很高的报道上,划到最后,娱乐记者报道的名字,让她一愣。

那个报道的娱乐记者,是她学姐,和陈喃也是认识的。

毕业后,她去了一家大公司当上了娱乐记者。

许梦梦第一反应,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巧合,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是打算等到了早上,再打电话给她那学姐。

陈喃早上九点钟醒,起来的时候许梦梦已经很早就走了。

她打开微信看见许梦梦发的消息,照她说的,把自己那篇小说一次性发布在了网站上。

她的笔名叫陈氧,从毕业后她就没发布过文了,上一次写文,貌似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许梦梦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死活说她那结局不行,但陈喃发布完小说后,还是在第一时间给她发到朋友圈去宣传了。

许梦梦:好朋友陈喃陈小姐的书,希望今年陈小姐能火起来!!!

下边配的是小说的链接。

陈喃那条朋友圈想笑,在她下边回复了句。

陈喃:【我一定尽力,谢谢许大编辑了。】

许梦梦回复:【信你个鬼!】

……

中午十二点,陈喃简单吃好了午饭,拿着手里的申请表出门去了电视台。

她休假时间也够久了,是时候回去上班了。

在公交车上,外边的阳光大好,陈喃挑了个后边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没过一会儿,手机微信的消息声音跳个不停。

她不解地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是他们几年前不知道是谁拉的一个毕业校友群,是他们高一班级的那帮学生。

顾阳青:【大家什么时候有时间,大家出来聚一聚?】

程浩克:【这毕业都快十年了,是该搞个同学聚会了。顾哥请客吗,请客我就来!】

……

顾阳青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妥协道:【请请请,要不就今晚吧,我可快结婚了啊,以后都没机会出来了。】

孟北鸽:【啧啧啧,妻管严。】

群里一堆调侃的消息,陈喃却看着顾阳青的那一句快结婚了,愣了会儿。

随后她把消息截屏发给了林沉茜。

林沉茜微信的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中……”。

过了十几分钟,她才发来几个字。

林沉茜:【你去不去?】

陈喃:【你想去的话,我陪你去。】

林沉茜:【我去干吗?人家都要结婚了,谁知道是不是大学那会儿的那个学妹。】

陈喃:【不是,听说是相亲的,你不去的话,那我就拒绝了啊。】

陈喃没打算要过去,只是群里几个人确定好了时间,开始挨个艾特,顾阳青艾特着她。

顾阳青:【@陈喃 好久没见了啊陈喃,你今晚来不来同学聚会啊?】

她不急着回复。高中毕业后,林沉茜和顾阳青纠缠了好几年,可惜结局还是不如愿,顾阳青实在是不懂和女生保持距离。

大学那会儿,他学校有个学妹追他追得要死要活,林沉茜看不下去吃醋,顾阳青却还是不想伤害人家女孩子的自尊心,一直没下狠话。

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分了手。

林沉茜大二分手那天,一个人坐了一晚上的高铁跑来找她。

过来后也不做什么,就一个人喝闷酒,喝完酒开始说胡话,缠着陈喃,哭诉这几年的那些委屈。

“南南,你说我要是像你一样,就一心栽进学习里,不要谈恋爱就好了,谁也不喜欢多好啊。”林沉茜有一没一扯着话,她的语气含糊,醉醺醺的,口不择言。

“你答应我,你千万不许像我一样那么冲动喜欢上一个人啊,我那个时候说我不会后悔,可我现在真的好难过啊。”

她的话拖上了语调,伸出手指指了指她,表情严肃又认真。

但在陈喃眼里,她就是个喝醉了的酒鬼。

见陈喃没有说话,林沉茜泄了气,靠在陈喃的肩膀上,眼底覆上一层氤氲,像是在感叹:“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啊。”

说完,她别过头,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安静得没有声音。

陈喃抽纸递给她。

她眼里的林沉茜,是张扬明媚的。

可是自从和顾阳青在一起后,便变得脆弱敏感,经常会半夜打电话过来,电话里全是呜咽声。

她这个朋友,从小到大上学的时候不会因为一道数学题做错了苦恼,很少哭,总是笑得开心,像个小太阳。

原来恋爱,不仅会让人变傻,也会让人变得脆弱。

想到这儿,她泛红的指甲在暗处紧紧地攥着纸,心底堵得慌。

这场喜欢的悲剧,陈喃没有说,其实她早就深陷其中了。

谁也不能幸免。

那天过后,他们两个人真正地失去了联系。

许多年不再见面,再有消息的时候,就是顾阳青在朋友圈官宣了女朋友,再到现在的喜讯。

他们也终于到了,一分手就彻底错过的年纪了,大家都要稳定家庭结婚立业了。

可是那么多年了,顾阳青都要结婚了,只有林沉茜还没有放下。

过了两三分钟,林沉茜发来微信。

林沉茜:【我去。】

然后没后话了,陈喃明白她的倔强,但毕竟是昔日前男友要结婚,陈喃希望她能去见见顾阳青,把过去的事情说和解算了。

反正这也是场死局。

陈喃回复了顾阳青的艾特:【去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告诉我一声就行。】

顾阳青:【好。】

说完后,陈喃放下手机眺望窗外的风景,淡淡扫过车厢一眼,她目光一顿,落在车最前面的那个位置上。

那个人也是路栩差不多的发型,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一条黑色的卫裤,脚下踩着一双耐克的白鞋。

陈喃看不见他的脸,却觉得这个穿搭格外熟悉。

她心上一颤,不确定又恍惚。

到了她该下的站,她都没有动身。

这辆车是从苏市城东开到城西的,那个人始终没有下车,两个小时后到终点站,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那个男生随意朝后面看了一眼,陈喃看到他脸的一刹那,紧绷着的情绪松了下来。

不是他。

两个人前后下车,她没坐到过这辆车的终点站,迷糊地下车后都不认识路。

看着那被认错的人走远,陈喃倏然觉得有些好笑,明知道不是他,可是看到像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跟了上来。

明知不是你,却还是在抱有希望。

不记得这个城市里到底还有没有路栩的身影,也没再见过他了。

在公交车上她等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这里车辆稀少,打车也打不着。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沉茜给她打电话过来。

“在哪儿呢,我开车来接你。”

“茜茜,我好像走错路了。”她语气淡淡的,望着不远处的稻田失神。

林沉茜没听懂她说的话:“说什么呢?不是去电视台提交申请吗?走错什么路啊?”

“我坐车坐到城西来了。”她说。

“那你把位置发给我,我过来接你。陈喃,真不是我说你啊,你是不是又坐车睡着了啊,叫你买车非不愿意买,你看吧,还坐过站了,人家都是坐过几站,就你一下子睡到首末站。”

林沉茜收到陈喃的位置共享,掉了个头过来接她。

陈喃乖乖听着林沉茜的话,没有反驳。

路边风起,吹在她的身上柔柔的,很舒服。

不远处的稻田里,油菜花开得灿黄,一大片金黄色,跟着风轻轻摇曳。

她眨了眨眼,风吹进眼睛,有些酸。

想起昨晚许梦梦的一再询问,想起自己的欲言又止。

她好像,一直都走错路了。

这条导航路线,她走偏了。

这一偏,就是八年。

林沉茜开车过来接陈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

到同学聚会饭店门口的时候,天彻底黑了。

“怎么回事啊,你平常不会犯这种错误啊。”林沉茜看着副驾驶的陈喃一言不发,有些担心。

她摇摇头:“没什么事,走吧,快迟到了。”

“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林沉茜临时打了退堂鼓,眼前饭店的大门,她觉得自己都没有勇气打开。

“真不进去啊,不打算和他聊聊?”陈喃劝着她。

林沉茜闻言,轻轻摇着头:“有些事情,说不清楚的吧。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呢。”

她苦笑一声,无论陈喃怎么劝她,还是不打算下车,她在逃避和解,这件事情早就到了死胡同了。

她明白陈喃是希望她好,希望她能真的放下,可是她真的放不下。

无奈下,陈喃只好自己下车,毕竟她都答应好了。

“你吃好饭能自己回去吗?别又坐过站了。”林沉茜按下车窗,勉强笑着调侃陈喃,眼底却没半点笑意。

“放心吧,我没事。你早点回去吧。”

林沉茜点点头,开着车子离开。

那辆车开得很快,像是在落荒而逃。

原来大家,都是爱逃避的胆小鬼。

打开包厢门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开门的动静让不少人将目光纷纷投向陈喃。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奶白色的长裙,散下微卷的长发,化着淡妆,灯光下皮肤透白,唇红齿白,温婉美丽。

“抱歉,我来晚了。”她不好意思地打着招呼。

包厢里的人诧异几秒。

孟北鸽第一眼认出了她,站起身来:“陈喃,好久不见。”

陈喃微微颔首,礼貌回了句:“好久不见。”

一时气氛凝固,谁也没想到眼前温柔漂亮的人会是陈喃。

顾阳青连忙活跃气氛,叫她:“来来来,陈喃,快坐过来。”他朝着她的身后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才松了口气。

陈喃细心地注意到了他的神色,突然明白了林沉茜不打算进来的原因。

她坐下后,周围不少人和她套近乎:

“陈喃现在变大美女了啊,好漂亮。”

“是啊是啊,听说你现在是记者啊,真是厉害。”

她点了点头,淡淡地回复了几句,没多说什么,低下头只顾着吃饭。

再次见到陈喃的程浩克有些不太好意思,想起自己过去那么欺负人家小姑娘,有些羞愧。

一帮子人吃过饭后,就在包厢里唱K。

程浩克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端着杯酒走过去。

陈喃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偶尔顾阳青和她搭几句话。

“她还好吧?”

“挺好的。”她应了声,不说林沉茜夜晚流的眼泪,和失眠转辗反侧的事。

是挺好的。

顾阳青还想要问些什么,程浩克就突然坐了过来。

他样子成熟了很多,有些尴尬地坐在陈喃的旁边,面对她投来狐疑的目光,磕磕巴巴:“陈喃,当年那事真不好意思,不该欺负你的,抱歉啊。”

闻声,陈喃喝了口饮料,语气很冷:“不用了,我都忘记了。”

她没接受这迟来的道歉。

“当年是高副那家伙看不惯你,然后我才那样的,不过后来因为宋词屿,我不也没欺负你了嘛,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宋词屿?”她抬着眼,觉得很耳熟,想了会儿才记起来,是路栩身边的那个男生。

“是啊是啊,那个时候我不是跑步的时候绊了你一下吗,被他看见了,后来死活要和我打球。我以前喜欢一女生,那女生喜欢路栩就算了,还要说我球技不如他,那我肯定忍不了啊。宋词屿后来来找我,说能让我和路栩还有他打场球,他和路栩要是赢了,就不准我再欺负你。”

那场球,程浩克他们打得挺“脏”的,路栩和宋词屿赢了球赛都没好到哪儿去,腿伤了一个多月,连那年的校篮球赛都没有赶上。

“后来他们的确赢了,我也就没找过你麻烦了。”程浩克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当时年轻气盛,的确干过不少错事和蠢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不禁蹙眉。

程浩克说:“大概是高二时候吧。”

高二那年,路栩的确打球崴过脚,还挺严重的。

但她并不知道其中原因。

更不知道宋词屿这个人,为什么要为了她去做这些。

一边的顾阳青问:“你和宋词屿不认识吗?”

她摇头:“我记得他,但我不认识他。”

“那就奇怪了。你高中时候不是冬天生过冻疮来着,那盒药膏就是他托我给你的。”

“什么?”她眉间蹙得更深。

顾阳青见她不知情的样子,边解释着边给宋词屿发了个消息:“就是那会儿,他跑来找我,说托我送给冻疮药膏给你,还不让我告诉你,是他送的。”

那时候顾阳青以为他们认识,没想到,陈喃竟然根本不认识宋词屿这个人。

陈喃眼睫微颤,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这些信息她一时接受不来,等聚会结束,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高中时期,她一心栽进学习里和有关他的世界里。

印象里,她和宋词屿没有什么交集。

她摇了摇头,一个人拿着东西走出门,路过孟北鸽身边,孟北鸽有意地多看了她几眼,却没有开口说话。

她散步着走回家,没走多远,顾阳青在不远处喊住她:“陈喃!陈喃!”

她回过头。

“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回家太不安全了,我找个人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就……”还不等她拒绝,不远处开来一辆跑车,车主熄火打开车门下车,下来的人身型修长,样子熟悉。

宋词屿。

陈喃看了顾阳青一眼,觉得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宋词屿,送我同学回家啊,麻烦你了。”顾阳青好意地推搡着两人上车。

陈喃没来得及拒绝,就这么莫名其妙上了宋词屿的车。

热情过度必有问题,她眼神狠狠剐了一眼顾阳青:“我能自己回去的。”

“不行不行。这局是我组的,我必须要保证每一个人安全到家。”顾阳青讪笑了声,冲着宋词屿飘过去一个眼神。

宋词屿心领神会,默默开口:“走吧,我送你,反正顺路。”

“我都没告诉你我家在哪儿,你就知道顺路了啊?”她离谱地笑着。

宋词屿一脸尴尬。

“咳,苏市就这么点大,大家都是同学的,肯定顺路。”他咳嗽了几声缓解尴尬,勉强扯着。

陈喃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路无言。

“你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一下就行,今天谢谢了。”她指着前边的十字路口说着。

宋词屿还是处在尴尬中,等陈喃说着谢谢要下车,他才反应过来喊住她:“那个,陈喃,能加个微信吗?”

“嗯?”她一怔,狐疑地望向他。

“就……大家是高中校友嘛,再遇到是缘分,你看……”他不敢盯着她那双眼睛看。

陈喃见他那样,说不出拒绝的话。

等宋词屿扫了她的微信二维码,她才礼貌地告别:“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手机响起,是顾阳青打来的,把失神的他拉回来。

“怎么样,我够意思吧。你怎么不早说啊,不然我那时一定撮合你俩。反正她那时也没喜欢的人,就一心学习……”顾阳青贱兮兮地说着。

宋词屿一撇嘴:“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没有喜欢的人了?”

“那肯定没有啊,人家是好学生,我那时是没看出来她和哪个男生接触过。”

他没有否认。

她的确是个把喜欢藏得很好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