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客人
幸亏晚上没吃东西,否则就真是惨了。
秦山知道,车祸中他撞到的是头,尽管只是轻微脑震**,之后几年里,头疼恶心的后遗症也无可避免,特别是受到刺激、情绪发生强烈波动后。秦江说得没错,如今的他,不应该再伤感、再熬夜,他必须得好好调理身体,才能恢复到正常状态。
只是视力,无论如何调理也不可能回来了。
见秦山半天不出来,赵月挺担心,过来敲门:“小山,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马上就出来。”秦山回答赵月,摸到洗手盆那儿用力洗把脸,用衣袖擦干,就走了出来。
赵月等在门口,一眼瞧见他憔悴的样子,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刚才大厅里那些人的反应,小山大概全感受到了吧?唉,看来下次出门得给他准备墨镜和盲杖了,那样就不至于让别人反应得很突兀。
秦江等人还是没有进来,但是秦山能听见,包房外的院落里有动静,像是车轮子滚过石头路的声响,还有两个人悄声说了几句话。
“嫂子,这屋里是不是还有人?谁呀?我大哥和威武呢?”
秦山总算是向赵月提出了他想问的问题,过去他从来都是话到嘴边就咽回去的。
赵月发出一声轻笑,拉着他往通向小花园的边门走,说道:“咱们是请了客人,是非常重要的客人呢。小山,我们都知道你从小到大,有着怎样一个梦想。如今你的梦想很可能就要变成现实了,你可得加油啊,千万别让我们失望。”
“我……我的梦想?”赵月语气里满是欢喜,秦山却完全陷入了茫然。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但那个梦想,不是被父亲用农用工具砸得粉碎了吗?
能见着光明时已经失去了机会,他都两年多没练过功了,如今失明,梦想和他还能有什么关系?
这是离开闷热的室内,来到了露天场所吗?
一阵带着花香的夜风拂过面颊,哪怕刚刚还非常难受,清凉的舒适感也陡然而生,他淤塞的大脑似乎一下就被晚春的清风疏通了,眼前也没了讨厌的怪光,那种仿佛渗透着淡薄月色的半黑暗,令他感到放松。
赵月把秦山单独留在了院子里。秦山连唤两声“嫂子”,都没有人回应,不禁有些害怕了,却听一个苍老、且透着浑浊的声音响起:
“秦山,你大概不认识我了吧?可我把你记的很清楚呢。这些年啊,每次在照片墙上见到你小时候的照片,都会回想起你当年刚来时候的样子。时间,过得可是真快,这才十几年过去,你就长这么高了,还是个帅小伙儿呢!”
那像是一个老太太在说话,嗓音嘶哑,大舌头,显得挺没力气的。秦山边听边在记忆中翻找,的确找不出这样一个熟人。该死的视力!如果能看见人就好了,说不定通过样貌能记起她是谁呢?
秦山站着不动,表情是那样的迷茫,仿佛他来到的不是树枝花影摇曳的小花园,而是一片混乱的战场。现在与过去在激烈交战着,他处于双方兵戈相见的夹缝中,痛苦不堪。
老太太不打算难为他继续回想,用慈祥的口吻问:“孩子,你还记得小尼奥芭蕾舞学校吗?”
“小尼奥?!”
这个名字,犹如一针强心剂,瞬间就击碎困扰秦山的迷茫,将他引向了一个清晰的过去。
那一扇面朝大街、闪烁着彩灯的橱窗,还有挂在橱窗里、天蓝色亮片熠熠生辉的芭蕾舞裙,还有那双柔软得如同母亲爱抚的芭蕾舞鞋,全部被记忆的滑轮传送回来,重新扎根在了他的脑海中。
“您,您是,小尼奥的周老师?!”秦山嚷了出来。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他还能那样激动,情绪还能突然一下子变得那样的饱满——他以为自己从二十岁开始,心灵就会如老化的塑胶般开始丧失柔韧性,从此变硬变脆,直到碎得再也拼不出完整的形状了。
咕噜噜~
又是车轮滚过石板路的动静,这次非常响,是老太太在向他而来。
“太好了,秦山,你居然没有忘记我啊,老师可真是太欣慰了!”周老师的腔调里添加进了悲泣,听得出她是悲喜交加,并且尽量将每一字音都咬准确,以让对方听明白她的意思。
秦山还明显察觉到,留在花园里的,不止周老师一人,她旁边肯定还有一个人,尽管呼吸轻微,也是存在的。并且那一定是个年轻女孩,秦山不止从呼吸声分析出她年龄不大,还能从满园花香中辨识出她身上的香水气息。
可是小尼奥芭蕾舞学校的周老师,怎么会坐上轮椅了?
秦山迎着车轮声上前两步,就听见另外一人开口说话:“秦山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你是……?”
声音宛如夜莺啼鸣般动听,并且中气十足,和寻常女孩不太一样,她是不是学声乐的?秦山瞬间就连翻出好几个念头,脸颊也隐隐发烫。二十岁的他,和年轻女孩说话时会害羞呢。
女孩大方地做自我介绍:“我叫傅闻青,周远老师是我妈妈,我们今天冒昧前来见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我们很唐突。”
“这姑娘,好有礼貌啊。”秦山打心底里对傅闻青产生出了好感,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听她说自己是周老师的女儿,就连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秦山急忙摆手说:“哪里哪里,能和小时候的芭蕾舞老师见面,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喜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说得挺冠冕,实际上,秦山在悄悄地自惭形秽。如果周老师几个月前带着傅闻青来看他该多好啊,那时他还是一个健康人,还能用眼睛看见她们呢。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秦山忽地一下就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如果他没有遭遇那场车祸,如果他还能见到光明,那对母女大概率不会出现,或许这辈子他和她们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这样一想通,秦山又开始难受了,他想转身逃跑,就不知大哥大嫂为什么要把他送这儿来。
他们一定知道周家母女等在这包间里吧?他们肯定是事先约好的,就连秦威武也知道今天的约会,就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大哥大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凭什么找人来同情自己,怜悯自己?他秦山不需要,绝对不需要!
怒气冲冲地想了片刻,秦山转身就要走,却被一个人一把拉住了,傅闻青惊讶地问:“秦山,你要去哪儿?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