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煎蛋焖肉面

“人都到齐了没有?都坐好了,我数一下人数。”

从襄津驶往建陵的大巴上,魏巍站在行道中央,手里捧着花名册。

“一,二,三,四,五,六,七。不对啊。”他又数了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

怎么多了一个?

魏巍低头看看名单又抬头扫视众人,纳闷了:“这辆车是去参加物理竞赛的,有没有人上错了车啊?”

最后一排突然抬起一只手。

聂瑜探出脑袋,解释道:“老师,我是去参加作文比赛的。”

李媛笑了笑:“王主任说我们文科班人少,就不另外派车了,坐你们的车一起去建陵。”

魏巍打量着这小子,摸着下巴思索:“你是哪个班的,看着有点眼熟。”

聂瑜摇头:“我高三的,老师您应该不认识我吧。”

“我想起来了。”魏巍猛拍巴掌,指着他,“去年运动会掀了王主任的假发,被罚跑二十圈的那小子,就是你吧。”

聂瑜干笑两声,缩回了头。

今年的省物理竞赛在十月底举行,育淮中学内部进行了层层选拔,最终代表襄津市去参加省级比赛。三个年级加起来一共六个人,高二(16)班就占了一半——顾念、吴知谦及费遐周。

育淮对理科竞赛一直很重视,包了车接送他们去建陵,而同期参加作文竞赛的同学则没有这个好福利了,林丹青的父亲担心她独自去建陵不安全,亲自开车送她,沈淼厚着脸皮蹭了他们的车,丢下聂瑜孤零零一个人。

虽是蹭了理科生的车,但聂瑜并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受,毕竟车上有他的熟人。

刚上车,一个戴着圆眼镜的男孩蹦蹦跳跳地朝他挥手:“哥!坐我这里吧!”

大巴位置富余,足够一个人占一整排。费遐周坐在前排靠窗的地方,午后的阳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成金色。聂瑜犹豫一番,实在架不住那头的热情,坐到了顾念身旁。

“哟,顾念,什么时候认了个哥?”高三的学长调侃他。

顾念鼓起嘴不服气:“才不是认的,聂瑜就是我亲表哥!”

他这一嗓子喊得大声,前排装作没看见聂瑜的人也不禁转过了头来。

聂瑜对上费遐周的目光,揉了揉顾念的脑袋,笑着说:“对,顾念的妈妈是我的姑姑。有谁敢欺负他,可都小心着点。”

那位学长打趣:“谁敢欺负清华苗子哦!”

费遐周戴上耳机,撇过头去。

从襄津到建陵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大部分人睡一觉也就过去了。

到达建陵的酒店时已经是傍晚,天色渐暗,魏巍等几位随行老师替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

“给你们订了标准间,两人一个屋,具体怎么住你们自己分配一下吧。”魏巍将几张房卡交到学生手上,领着他们往酒店楼上走。

顾念当即拉着聂瑜的袖子说:“哥,我们住一间吧,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聂瑜看向费遐周,有点犹豫:“那个,我……”

“吴知谦,我们走吧。”费遐周对身旁的同学说了声,背着包走进了电梯。

聂瑜挠了挠头,答应了表弟。

顾念只比聂瑜小两岁,但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性子,根本看不出是一家人。聂瑜受姑姑颇多照顾,对这个弟弟虽谈不上言听计从,但的确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晚上,老师组织了学生们一起吃饭。饭店在考场附近,其他桌的顾客大多是年轻的学生,估摸着也是来参赛的考生。

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机会,顾念一张嘴说个不停,聊的大多是自己班上同学的八卦。

费遐周没怎么说话,闷头喝汤,偶尔夹一两筷子菜。

聂瑜时不时“嗯”一声回应弟弟,眼神总往费遐周那儿飘。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费遐周离席去上厕所,聂瑜拽了拽弟弟的胳膊。

“那个,费遐周呢?”聂瑜突然问,“他就没有什么八卦?”

“费遐周啊……”顾念愣了会儿,思索,“他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我觉得他还挺好相处的,但不容易亲近,就是对人客客气气、不热不冷的。你懂我的意思吧?一般玩得好的朋友之间,都不会这么客气的。”

顾念老被人嘲笑情商低,但在看人这方面,好像还算不太笨。

聂瑜嘀咕了一句:“客气什么。”

“啊?”顾念没听清。

“呃,我是说……”聂瑜改口,“我说这个松鼠鳜鱼挺好吃,你多吃点。”

这家店生意不错,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费遐周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经过的人,捂着发痛的手臂说了句“不好意思”。

其实本就是对方走路太快才撞了过来,那人却张口就骂:“哪儿来的没长眼的东西?”

这声音过分熟悉,几乎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费遐周就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两下。

那人看着费遐周的侧脸也愣了片刻,抬手想要扭过他的脸:“喂,你是……”

费遐周当即撇过头去,迈着大步跑了。

回到饭桌时,他脸色煞白,眼中惊恐未消。

聂瑜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问道:“你干吗去了,怎么这副表情?”

“没……没事。”费遐周摇摇头,坐回了椅子上。

比赛在明天上午,一行人吃完饭就回了酒店,各自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歇着。

顾念先去洗澡了,淋浴间发出哗哗的水声,聂瑜终于有了点自由做主的时间。

费遐周在吃饭时突然表现的不安让聂瑜耿耿于怀,他心里晓得这家伙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性格,但又想不通那短短的时间里能发生什么,犹疑的确是自己多心了。他想去亲自问一问,又担心突然敲门太过唐突。

纠结地在**打了两个滚后,聂瑜拿起床头的小灵通,给费遐周发了条短信。

“睡了没?”

费遐周很快回复:“睡了。”

“那你现在在梦游吗?”

那边安静了,过了五分钟仍没有消息。

聂瑜又发了条:“开玩笑的。”

费遐周:“有事吗?”

聂瑜:“没事就不能找你?”

费遐周:“没事就滚。”

嘿,脾气真大。聂瑜摸了摸鼻子,还是耐着性子编辑了短信。

“早点睡吧,别熬夜。祝你明天考试顺利。考完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

过了很久,费遐周才再次回复。

“知道了。”

不再是不冷不热的一个“哦”。

顾念洗完澡出来时,正看见自己表哥抱着小灵通傻笑。

“你跟谁发短信呢,这么开心?”顾念用毛巾擦头,好奇地问。

聂瑜咳了两声,将小灵通藏到了枕头下,回答:“中……中国移动。”

第二天早上,大家一起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了顿早饭,回房温了会儿书后,由老师领着去了考场。

费遐周昨晚没睡好,一路上拼命打哈欠,考卷发下来后才逐渐清醒,握着笔“唰唰”答题。

考试结束走出考场,学生们唉声叹气。

顾念皱眉抱怨:“这次的卷子也太难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进省队。”

高三学长诧异:“现在的年轻人抱负这么大吗?直接冲着省队来的?”

费遐周打了个哈欠,淡淡道:“还好吧,反正特等奖应该差不离。”

学长脚下踉跄了一下,赶忙扶住栏杆。

一拨身穿白色校服的学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顾念盯着他们衣服上的校徽,问:“这是建陵一中的学生吗?来考试还穿校服?”

费遐周身形一僵,抬头看过去。

吴知谦说:“挺多学生穿校服的,大概为校争光吧。”

顾念想起什么,看向身旁人,问:“哎,费遐周,你以前不就是建陵一中的吗?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说话间,人群里一个高个男生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扫射过来。

费遐周当即打了个哆嗦。

“我……我去上个厕所。你们先走吧。”他脸色发白,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跑了。

“他这是怎么了?”顾念看着费遐周的背影,心中生疑。

费遐周在男厕所躲了很久,估摸着考生都走得差不多后,才从隔间走了出来。

推开门,刚才那个男生正站在对面,倚墙看向他,等候多时。

费遐周顿时攥紧了门把手。

怕什么来什么。

白色的校服外套早被对方脱下系在了腰上,别着写着“常漾”两个字的姓名牌皱巴巴地埋在了衣褶里。他上半身穿着黑色的打底衣,健壮的身材显露无遗。袖子被他撩到了胳膊肘。

“费遐周,这么久不见了,你怎么还没学点新招啊?不是跑就是躲,多没劲啊。”常漾双手叉腰,嘴角带笑,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费遐周朝门口看了一眼,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人守在了门口,外面的人进不来,这里只有他们几个,随便对方怎么胡来。

“你不也一样?”费遐周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欺凌人的路数,还是那么几招。”

像是没料到对方会回嘴,常漾蓦地笑了一声,走近两步,拍了拍他的脸,讽刺道:“去乡下躲了几个月还真以为自己不一样了啊?你说你摆我一道的时候想没想过,有一天还会栽到我手上?”

“想过。”费遐周从容地笑了笑,“我还想过,如果再见到你,该对你说什么。”

“哦?你想好怎么跟我求饶了?”

常漾捏住费遐周的下巴,狠辣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他的身上,另一只手从他的颈部移到腰窝,冰冷得像一条蛇,令他遍体生寒。

费遐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右手。

“我大概会说——”他一拳狠狠地砸向常漾的脸,“你就是个畜生!”

偶尔的时候,费遐周会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费遐周第一次入住寄宿学校,父母拎来几大箱的行李,花了一整天帮他收拾床铺和桌位,临走前仍百般叮嘱,生怕唯一的儿子照顾不好自己。

这所初中是建陵著名的私立寄宿学校,学费高昂但升学率极高,当爸的为了儿子能有一个优良的学习环境,颇费了一番心思。

宿舍是四人间,大家都是同年级的学生。费遐周在当天见到了其中的两位,与他们分享了一些糖果和零食,剩下的那位却不知所终。两位舍友对视一眼,含含糊糊地提醒新朋友——那位啊,不是个好惹的人。

宿舍的整体环境还算不错,上床下桌,有阳台和独立卫生间,里面有电热水器,随时有热水。只是到了晚上十点就强制熄灯,防止学生熬夜。

费遐周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洗澡洗到一半时灯突然黑了下去,他只好在黑暗里快速地冲完身上的泡沫,睡衣都没穿好就奔出了浴室。

刚打开浴室门,迎面射来刺眼的白光,他慌忙捂住眼睛,从指缝里看见了对面的人。

是一直没见着的第三位舍友。

舍友移开了手电筒照向天花板,光线被折射到地面,宿舍里笼罩着一层浅淡的银色。不知他是从哪里回来的,全身泥泞,有些狼狈,握着电筒的手上还有一道正在流血的伤口。

费遐周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猛然想起自己的睡衣扣子还没扣上,赶忙合上衣服,跑回了自己的床位。

几分钟后,那位舍友将外套扔在了地上,就准备这么脏兮兮地上床睡觉时,费遐周踩着拖鞋走了过来。

“你好,我叫费遐周,是今天刚搬过来的。”他将一瓶红药水和一盒棉签放在了对方的桌上,腼腆地挠了挠头,“那个,你的手好像受伤了……不嫌弃的话,擦完这个再睡觉吧。”

昏暗的宿舍里,舍友的灰色眼睛注视着他,表情掩映在黑暗里,如同窗外被乌云遮蔽的残月。

过了好久,对方终于伸出手,处于变声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叫常漾。”

他说。

一刻钟后,顾念和吴知谦站在考场门口,等了许久仍没见到费遐周的影子。

“要不,我们先走吧?”吴知谦打了个哈欠。

顾念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有些着急:“不行,怎么能让费遐周一个人回去呢?你帮我看着包,我去看看他。”

他撒开腿,迈得飞快。

离开之前,顾念把手机和书包都扔进了吴知谦怀里,人刚跑没多久,他的诺基亚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表哥(* ̄︶ ̄)。

吴知谦正犹豫着该不该替顾念接起电话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朝这边挥了挥手。

聂瑜一路小跑过来,四处张望着问:“费遐周和顾念呢?怎么就你一个?”

“他们去厕所了。”

吴知谦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

“妈呀,来人呀!出事啦!”操着本地口音的清洁工阿姨喊了一声,从男厕所的方向跑了出来。

不好的预感坠落心头,聂瑜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双手握成拳,往人群四散的方向迈进。

“别……别去……”吴知谦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角,恳求似的说,“很危险。”

聂瑜蹙眉望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顾念走进男厕所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他在门口被一个身穿建陵一中校服的高个子拦了下来,对方冷冰冰地说厕所正在清扫不能使用,不准他进入。

顾念不死心,踮脚朝里看,瞧见一个健壮的男生正掐着费遐周的脖子往隔间门板上撞,轰隆一声巨响在外面也能听清。

他当即打了个哆嗦,愤怒地瞪着高个子,质问:“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我要去告诉老师!”

他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张牙舞爪地威胁别人,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有多可笑。

高个子朝四周打量了一番,揪住顾念的领子一把拽了进去。

费遐周的后脑勺刚刚撞在了木板上,整个脑袋都有点晕,刚缓过神就看见顾念像只待宰的鸡崽一般滚到了自己身旁,双眼通红,像是要哭出来了。

常漾瞥了顾念一眼,很是不屑:“费遐周,这就是你在乡下的同学?跟你还真是一路货色。”

费遐周死命地掰开掐住喉咙的手,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我跟你的事……别扯上其他人。”

“你以前从来不说脏话。”常漾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却怜悯似的看向他,“跟这群乡下人待久了,你都学了些什么啊?费遐周,听话,回建陵吧。”

被疼痛包裹着的费遐周自然完全无法理解常漾此刻在发什么愣,只留意到他逐渐失神的双眼,意识到这是极好的时机,猛地抬起腿,铆足了力气向他踹去。

常漾踉跄几步,清醒过来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眼中冒着火,像在质问你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

心里那点理智和怜悯如飘忽而过的风,被这一脚踹得没了踪影,他揪住费遐周的衣领,疯了似的往墙上砸去。

顾念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眼眶通红,颤抖的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能帮帮我们啊……

他无助地祈祷,呢喃声混在哽咽的哭泣中,听不清晰。

不会有人来的。

费遐周的后脑勺再度撞击在贴满瓷砖的墙上,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常漾那张狰狞的脸。

他过去也曾这样祈祷过,在无数个黑夜盼望黎明的到来。

但是,没有啊,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人。

就算这一次真的死在这个畜生的手里,就当我倒霉好了。

我挣扎过了,我尽力了。

我真的……

没办法坚持下去了。

“这里不能进,你出……啊!你是谁啊!”

不远处的惨叫声如一支利箭乍然划破混沌的意识。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眼眸,模糊的视野里,费遐周只能看见某个黑色身影闪过。

压迫在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常漾被一脚踹翻在地,费遐周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像落叶一般倒了下去,宽阔温暖的胸膛及时接住了他。

“费遐周?费遐周你睁开眼!你看着我!”

昏暗的光线里,他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眼睛,澄澈、纯粹,像润泽的玉石。

常漾扶着腰再度站了起来,还没走两步又被聂瑜蹬了回去,后背砸在木板上,达到顶峰的痛感让他一瞬间失去力气。

他瘫坐在地上,嘲讽地看着聂瑜方寸大乱的模样,冷笑:“费遐周,你真是贱到骨头里了。”

一拳挥来,最后两个字跟他的门牙一起被吞进了肚子。

聂瑜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双眼气得发红,咆哮着要再给这畜生几拳。

“别去……”费遐周逐渐清醒,不顾伤痛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阻止道,“够了,你不能再打了。”

人愤怒到顶点时会失去理智,方才那一拳下去,常漾的半边脸已经不能看了,而聂瑜此刻的暴走状态,几乎要把人往死里打。

“我疼,你带我去医院好不好?”费遐周抹了把脸上的鼻血,恳求般地说,“好不好?”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聂瑜从暴走中惊醒,攥紧的拳头温柔地揽过费遐周的肩和腿,将其打横抱进了怀里。

“敢动我的人!你是不是活腻了!下次再让我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顾念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声情并茂地向大家演绎着聂瑜英雄救“美”的精彩瞬间。

吴知谦皱眉,怀疑地问:“我在外面好像没听见聂瑜这么说吧?”

“你不懂!他虽然嘴上没说,但眼神里就是这个意思!”顾念双手叉腰,不容置疑。

其他人信以为真,目光里溢满了崇拜:“聂哥好帅啊!不愧是我们育淮的扛把子!”

顾念得意地说:“也不看看是谁的哥哥。”

真不知道一个小时前到底是谁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吴知谦在心底默默地吐槽。

“聂哥!聂哥怎么样了?小费啊,小费你可千万不能毁容啊!”沈淼拉着林丹青咋咋呼呼地奔了过来。

她们俩写完作文就结伴去逛街了,聂瑜说想去竞赛的考场看看弟弟们,就没一道走。还没分开多久,李媛就打来电话,说是出事了。

“呜呜呜,我的聂哥啊,我们的小费啊,你们可千万不能出事。你们要是不在了,育淮可就没帅哥了啊,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呜呜呜……”

沈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真诚。

林丹青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面朝众人,用手指在太阳穴边画了两道圈,意思是——她脑子有点问题,让你们见笑了。

“你聂哥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诊室大门被推开,聂瑜冷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护士阿姨忍着笑对他们说:“小朋友们别担心了,你们的同学没什么大事,都是些外伤,回去养两天就好了。”

林丹青微笑着敲了敲沈淼的脑壳:“别哭啦,护士说没大碍,真是丢死人了。”

沈淼擦了擦鼻涕,问:“小费呢?我们全校最好看的男孩子怎么样了?”

聂瑜白了她一眼,折回诊室,扶着“全校最好看的男孩子”走了出来。

费遐周的后脑勺包着纱布,胸前缠着绷带,却没事人似的笑了笑,倒过来安慰对方:“学姐别担心,我的脸一点事也没有。”

“哎哟,那就好。”沈淼总算松了口气,缓了会儿,仍旧忧愁,“你说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没我扛揍呢,哪里来的神经病把你打成这样啊?”

费遐周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李媛和魏巍缴完费回来了。看着这群扎堆站着的高中生,李媛职业病发作,训斥道:“都吵什么呢?这里是医院。没事的人跟你们魏老师回去,别在这儿妨碍别人看病了。”

她转过头看向聂瑜和费遐周,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留下来,其他人都回去。”

李媛给他们一人买了一瓶牛奶,坐在休息区谈话。

她说:“我问过了围观的同学,事情的经过差不多了解了。建陵一中的老师刚才也跟我们聊过,大家都不希望这事闹大,私了为上。费遐周的医疗费那边都出了,过了今天各回各家,这事差不多就翻篇吧。”

聂瑜当即就恼了,驳斥道:“那孙子把小费打成这样,翻篇?怎么翻篇?那个畜生就是个神经病!”

“聂瑜!”李媛吼他一声,“你怎么说话呢?你认识人家吗?张口闭口说得这么难听,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费遐周拽住聂瑜的胳膊,温和地说:“老师,我接受私了,我也不想把这事闹大。”

聂瑜还想说什么:“可是……”

“别可是了。你也把人家揍得不轻。”李媛扶住额头,疲惫爬上眉眼,“那人刚刚拍过片子了,手臂骨裂。这事不私了怎么算?他不是个好人,可把你也给搭进去就值当了?你今年本来就是复读,还想往自己履历上抹黑吗?”

聂瑜噎住了。

他动手的时候什么也没想,要不是费遐周拦住他,他说不定连私了的机会也没有。

李媛知道聂瑜不是故意的,语气放柔和了,劝道:“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退一万步来说,使用暴力就是不对。你第一脚把他踹倒算正当防卫,后面又补上的那脚算什么?你还小,想见义勇为,但是做事太容易冲动。”

聂瑜垂下了头,紧咬牙关。

就算是打着正义旗号的人,也没有堂而皇之使用暴力的理由。暴力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伤害。

“如果你没揍他,我第一个不同意私了,我们肯定给费遐周一个交代,走法律流程。可是现在……”李媛摇了摇头,“算了,我知道你什么都懂,记住今天这个教训吧。”

从小到大挨过那么多批评,聂瑜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真切地感受到后悔与愧疚。

如果他再早去一点,如果他下手不那么冲动,那么是不是……

十月底早已入秋,冰凉的夜风吹过,银杏叶像金色的大雨般纷纷飘落,遍地柔软。

李媛出去打车,留下两个小孩在大厅内等着。

费遐周打了个喷嚏,聂瑜慌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穿。二人身形差距很大,费遐周像个偷爸爸衣服穿的小孩子,过长的袖子几乎能甩水袖了。

两人靠在一起,聂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费遐周突然的僵硬。

他奇怪地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一个胳膊打了绷带的男生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双眼像刀子一样看向他们。

聂瑜当即挺直脊背。

这个畜生,竟然还有脸再来。

“你让开。”常漾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压根儿不把聂瑜放在眼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滚蛋!我们跟你没什么可说的。”聂瑜挡在费遐周身前,像只护雏的母鸡。

费遐周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人,他看不穿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也不想再搭上命去探寻答案。

常漾的半边脸都被纱布包着,这张嘴却一点教训都没吸取:“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替他说话吗?还真把费遐周当什么宝贝护上了?他干的那些恶心事,我……”

“闭上你的脏嘴。”聂瑜的手臂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再给他一拳,“你才让我觉得恶心。”

费遐周始终没有说话,就站在聂瑜的身后,像躲在一堵避风的围墙之后,日晒雨淋都有人替他阻挡。

常漾停下了怒骂,就像是一瞬间想通了什么一样,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荒唐可笑。他打量着眼前这头随时要将自己撕碎的雄狮,情绪和秘密都写在了脸上。

“跟你说也是一样。”常漾勾了勾手指。

聂瑜警惕地往前走了两步。

费遐周伫立在原地,死死盯住那双饿狼般的眼睛。

他听见常漾怜悯地对聂瑜说:“既然你这么看重他,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啊……”

后面的四个字,费遐周没能听见。

回房间休息之前,聂瑜陪着费遐周在酒店的餐厅吃了顿晚饭。

聂瑜点了一碗焖肉面,吸溜吸溜地大口吃着。费遐周只能吃点清淡好消化的,捧着一碗鸡丝滑蛋粥,兴致缺缺。

大概是白天耗费了太多精力,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只闷头吃饭,连最话痨的聂瑜也一言不发。

沉默了许久后,费遐周忍不住开了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聂瑜的表情。

聂瑜咬了口荷包蛋,茫然道:“问你什么?”

“比如……”费遐周低下头,手中的勺子不停地搅拌着粥,“我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这么厌恶我,他又为什么会……”

“我不关心。”聂瑜打断他的话,“说不好奇那肯定是说谎,但我也不觉得有一定要知道的必要。”

“他最后跟你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但我猜得到。”费遐周的手指抠着桌角,恨不得把漆皮扒下来,“无非就是告诉你,不要相信费遐周,他是个不知廉耻的贱……唔……”

聂瑜夹起一颗卤蛋塞住了费遐周的嘴,费遐周瞪大了眼睛,睫毛扑闪扑闪。

“我说你们这些人,年纪不大,一个个矫情死了。”

聂瑜搁下筷子,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那个畜生说的浑蛋话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无所谓,不管他说什么我也就当个八卦随便听一听了。这些有什么重要的?你什么时候能把伤养好了、什么时候能吃顿好的,我觉得这些事才重要。”

“我以为你会……”费遐周咬着下唇,不想再往下说。

聂瑜抬起手臂越过餐桌,使劲儿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多大?也就这么高吧。”他沿着桌子比了个高度,“我天天抢你零花钱买辣条吃,偶尔分你一两根你还跟占了便宜一样高兴。我打了架总是心情不好,明明昨天刚臭骂你一顿,第二天你又抱着红药水来帮我上药。骂都骂不走,蠢得要死。”

这些童年回忆像梦一样遥远,费遐周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聂瑜捏了捏他的脸,逗猫似的,说:“你从小就傻不棱登的,四年不见,脾气长了不少,人也不爱说话了,可是这股蠢劲儿一点没变。顾念说你揍了那家伙好几下,真跟不要命了一样。你那时候在想什么?是‘为了自尊豁出去算了’,还是‘干脆就这样打死我好了’?”

费遐周愣住,脸被捏成了包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费遐周,我认识你很久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们隔了四年还能再见面,也算一种缘分。”聂瑜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认真道,“我有眼睛,也有脑子。”

他说:“我相信我所看见的,更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人。”

当天晚上,费遐周失眠了。

这次的失眠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只是因为他一闭上眼,满脑子就都是聂瑜的话。

——我相信我所看见的,更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人。

他在**打了个滚,用被子捂住脸。

这家伙还真的有点帅呢……

隔壁床的吴知谦也没睡着,翻了个身后下床倒水喝。

费遐周以为是自己吵醒他了,下意识地说了句“抱歉”。

“没事,你没吵醒我。我只是……”吴知谦没戴眼镜,近视的双眼有点失焦。

“不是因为你,你……你没做错什么。”

这话听起来含义颇深,但费遐周实在有些困了,无暇细想其他,脑袋埋进被窝里,睡了过去。

在建陵的最后一天,李媛请大家吃了顿饭。

为了方便,吃饭的地方就在酒店内的餐厅,聂瑜坚持要打包饭菜给费遐周送进屋里吃,费遐周严词拒绝,声称自己伤的又不是腿,下楼吃个饭有什么难的。

聂瑜对费遐周的关照,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入座的时候,聂瑜替费遐周拉开椅子。

顾念想,我哥可真有绅士风度啊。

吃饭的时候,聂瑜不住地给费遐周夹他爱吃的菜,堆满了碗和盘子。

顾念想,我哥真是菩萨心肠,多么照顾伤员啊。

排骨汤端了上来,聂瑜舀了一大碗,盛起一勺子,扭头对着费遐周说:“啊,张嘴。”

顾念傻了。

费遐周也傻了。

“你有病吧?我又不是胳膊断了,我自己能吃饭。”费遐周嘴上凶神恶煞,耳尖却慢慢爬上了红色。

聂瑜嘟囔:“以前我不是老喂你吗,干吗生这么大气?”

沈淼一口饮料喷了出来,呛得半死。

费遐周踩了聂瑜一脚,极力否认:“你别瞎说!你什么时候喂过我?”

“做饭的时候啊。”聂瑜表情无辜,“让你试试味道和火候的时候,不都是我用铲子喂你的吗?”

“这能一样吗!”费遐周又愤怒又无语,怀疑这家伙脑子里少了根筋。

沈淼擦了擦嘴,这才缓和了下来。

吴知谦低下头,碗里的排骨一口没动,被他扔到了废料盘上。

物理竞赛的成绩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但作文比赛的成绩则在下午的颁奖仪式上公布。

李媛接了个电话回来,问聂瑜准备穿什么衣服参加颁奖仪式。

聂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卫衣和牛仔外套,说:“就穿现在这身呗,去领奖还要换衣服吗?”

“当然呀!你这衣服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子。”李媛严格要求,“你回去换一套正式一点的衣服,领奖的时候要拍照的。”

“那么多学生呢,谁会注意到我?”

“当然会注意到你了!你可是特……”她说了一半卡住,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重要信息。

沈淼瞪圆了眼睛,激动地问:“特什么?是不是特等奖?奖金三万块的那个特等奖吗?”

李媛咳了一声,故作冷静地说:“坐下,别激动啊。刚才评委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们提前准备准备。我本来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谁能想到……”

聂瑜挠了挠头,推辞道:“我能不能不拍照,我不是很喜欢镜头。而且我也没带别的衣服出来啊。”

“为什么不拍?当然要拍。”费遐周专门挑聂瑜不喜欢的事情干,“我把你的相机带出来了,就等着你领奖。”

“你这小子,怎么一声不吭就偷我相机?”

“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

李媛被这群小鬼头逗笑了,打断他们:“行了行了。要聊等会儿再聊。聂瑜,你是不是真没合身的衣服?等会儿我带你上街买一套吧。”

聂瑜惊了:“至于吗?买新衣服?今天过年了吗?”

“省级特等奖啊!奖金就三万块呢!你可是襄津头一个这么大牌面的人,可不能给咱们丢人啊。”李媛大方地说,“反正学校那边说了,他们可以报销。”

“报销”,多么令人愉悦的两个字啊。

两个小时后,李媛领着聂瑜回来时,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坐在酒店大堂里等着了。

聂瑜穿正装——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谁都知道聂瑜长得帅,谁都不愿意夸他,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不修边幅——衣服都是深色系,穿一个星期都不显脏的那种。懒得打理头发就去剃了寸头,结果连寸头都能完美驾驭。

而今天,他白瞎了这张帅脸这么多年,终于有用上的时候了。

费遐周坐在沙发上,故作漫不经心,翻了几页杂志,其实根本读不进文字。

“来了来了!”顾念第一个冲到门口,发出夸张的惊呼,“你……你还是我哥吗?我的天啊,这衣服,我的天啊。”

沈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慨:“聂瑜要是再高考失败,干脆考虑一下去当模特好了。”

“就这么帅吗?你眼睛都看直了。”林丹青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

沈淼连忙装乖巧:“帅是帅,但是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留给别人好了。”

费遐周的杂志看到一半,视野里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腿。

“小费,你帮我看看,这身怎么样?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聂瑜已经走了过来,第一个找他询问意见。

费遐周这才从容地看向聂瑜。

他第一次穿这种衣服,不太习惯,忍不住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从颈部曲线到下颌线,线条蜿蜒,棱角分明。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五官硬朗,眼窝深邃,像拔剑出鞘的侠客、执掌全局的领袖,藏不住的凌厉与英气。

费遐周半天没说话。

聂瑜扯了扯领口,不自在地说:“这么不合身吗?”

“不……不是……”费遐周摇了摇头,撇开目光,“还不错,挺人模狗样的。”

听起来怎么不像个好词儿?

“文韬杯”作文大赛的颁奖仪式在一所高校内的报告厅举行。理科生们有的逛街去了,有的则跟着聂瑜一起去了现场。

自从新概念作文大赛越办越火,省内的中学生刊物也不甘示弱,联合诸多高校办了许多“创新杯”“智学杯”等作文比赛。文韬杯是其中影响力较大的比赛,拉来的赞助商也出手阔绰。

聂瑜一进场就被工作人员拉去了最前排的位置入座,围观群众则只能在后排找空位。

坐下后,沈淼拉了拉顾念的衣袖,小声问:“那个男生是谁啊?他怎么也来了?”

她指的那位那个男生是吴知谦。顾念笑了笑回答:“他是我们班同学,可能也挺仰慕我哥的吧。”

聂瑜在男生中的影响力还是不小的,长得硬朗个子又高,打得了架还会写作文,那么多女生给他写信,他却始终不为所动,昨天还见义勇为,从地头蛇手里救出了学弟,这完全是武侠片里的大侠才有的做派嘛!

而此刻,他们的聂大侠却跷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打瞌睡,鼾声渐起。前排的评委老师纷纷注目,多亏素养高,才没把他踢出去。

吴知谦平时虽沉默寡言,但定然听说过聂瑜的名号,对他产生好奇或仰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沈淼挠了挠头,喃喃自语:“总觉得这位弟弟哪里不太对劲。”

可到底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吴知谦戴着一副眼镜,刘海整齐地梳到了两侧,白衬衫外套毛线衣,在嘈杂的环境里不受打扰般算着昨天考试时没解出来的物理题。俨然一个沉稳懂事好学生,最受家长、老师喜欢的那种。

他身旁坐着瞌睡不停的费遐周。颁奖仪式流程烦琐,费遐周明明一直闭眼睡着觉,却能在主持人公布特等奖名单的时候及时睁开眼睛。

“获得第七届‘文韬杯’作文大赛特等奖的同学是——襄津市育淮中学,聂瑜!”

即使早已知道答案,全体育淮学子还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惊呼。

同时受到震惊的还有台下数百名参赛的女学生。

费遐周听见前排的女生说:“育淮?育淮是什么学校?竟然有这么帅的帅哥!啊啊啊,帅哥能不能留一个QQ号啊?”

不知是不是人靠衣装,聂瑜走上领奖台时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气质,后背挺得笔直,下巴高扬,脚下步履稳健,气质超群。

评委会老师将获奖证书递到聂瑜手上,他尊敬地鞠了个躬,转头面对观众席,眼中毫无半点畏惧与惊恐,坦**从容,就好像再大的殊荣也是理所应当。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聂瑜,聂瑜静默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要说获奖感言。

“谢谢评委会对我的肯定,看得出你们很有眼光。”他扬起嘴角,得意又嚣张。

原本指望着他多说两句,没想到一句话就完事了。主持人连忙打圆场:“聂瑜同学挺自信的哈。能跟我们分享分享你写作文的秘诀吗?”

“秘诀?没什么秘诀,多看书就行。”

“那你有什么好书推荐给大家吗?”

聂瑜仔细思索了一番,回答:“比如说,《鬼吹灯》啊,《诛仙》啊,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主持人:“呃……聂瑜同学的爱好真是……与众不同啊!”

资深起点文学读者聂瑜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

费遐周一边按快门一边翻白眼,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当天傍晚,在建陵的所有行程全部结束,育淮的老师和学生再次坐上了大巴,往回家的方向驶去。

沈淼和林丹青都得了作文比赛的一等奖,但是在聂瑜这个特等奖的光环下也就显得没什么了不起了。林爸爸开车接两个女孩回去,又剩下聂瑜一个人蹭理科生的车。

聂瑜这次是满载而归,不仅得了三万块的巨款,大赛组委会还给参赛学生送了书店购物券、定制钢笔等小礼物,折算起来也值不少钱。

众人围着聂瑜一通拍马屁,他乐呵呵地回应,撇过头看见费遐周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立马严肃下来,不再同他们闲扯。

“嘘,都别吵了,小费困了,让他休息会儿。”聂瑜警告大家。

费遐周不太适应伤员的特殊待遇,撇过头去,看向车窗外。

有一个穿着浅蓝色病号服的人站在路边,远远地注视着此处。

费遐周知道那个人在看自己,他坦**而无畏地与对方对视,隔着喧哗的马路和透明的玻璃窗。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拉扯窗帘,将这道目光彻底阻隔在外。

颠簸的路途中,费遐周倚靠着聂瑜的肩膀,做了一场梦。

他再次梦见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常漾和费遐周是一个班的同学。

他们有很多不同。

费遐周是老师偏爱的三好学生,积极学习、认真完成作业,因为是跳级进来的,他总害怕自己跟不上班级进度,因而格外用功。

但常漾则全然相反,迟到早退、插科打诨儿,一到周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回来时不是一身脏就是一身伤,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去打架了。

费遐周却觉得,在所有人都为了学习争得头破血流的学校里,常漾却带给他极大的熟悉感。

就像是……

从前住在隔壁巷子里的邻家哥哥一样。

费遐周总会为常漾留一盏灯。

大部分时候是边刷题边等他,有时候实在熬不住了也会先睡,但台灯不关,照着门口,担心他太晚回来会摸黑摔着。

常漾期中考试又是倒数,班主任知道费遐周和他是舍友,就将费遐周调到他身边让两人做同桌,希望好学生能带着帮帮他。

费遐周也听话,时常督促常漾的作业和笔记,比催作业的课代表还勤快。常漾总是嘲笑他拿鸡毛当令箭,作业仍旧不写。

舍友也总劝费遐周,常漾这种人谁劝都没用,根本不会对别人有一点感激。

费遐周却只是笑笑。他的照顾只是出于自愿,并非为了感激。

终于有一天,常漾被费遐周磨得不耐烦了,在教室里一脚踹翻费遐周的椅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管好自己吧!一天到晚啰啰唆唆,你贱不贱啊?”

终归还是不一样。

费遐周在这一刻醒悟过来。

常漾不是他的邻家哥哥,他的邻家哥哥不会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他说话,邻家哥哥只会在打架时捂住他的眼睛,轻声告诉他“小孩子不要看这些”。

从第二天开始,费遐周不再管常漾的闲事了。他向老师申请调座位,远离了常漾。每晚十点准时入睡,再也不为谁留灯。

一个月后,常漾却跑来向费遐周道歉。

他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小费,我错了,我之前对你说那样的话太过分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们继续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