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家族篇（十）
1.
赵光明微笑着将手中的洗漱用具给放下，用毛巾擦了下嘴后，将毛巾习惯性的搭在后背上，对他说道：“马师傅啊，看您说的，我是昨天晚上压根就没有回去好吧，新学期得有一个好的开头，我得忙着制定课程表，做学期末尾的测试手稿，给学校里面的老师和学生们打一个好榜样。”
马银河听后走上去乐呵道：“你看吧，果然是校长，就是比别人敬业。我这里有一本老书，是从祖上流传下来的，到了我这一辈都没怎么翻看过，我觉得肯定对你有一点帮助就给拿过来了，给，别嫌破就行。”
“《百大乐器之唢呐》，朱载堉作……”赵光明从他手里面接过那本书以后看了看，随后诧异道，“哎呀，这可是难得的好书，师傅以前在世的时候我就听他提起过，不过后来他说这本书已经失传了。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看到这本书面世，马师傅，真是太谢谢你了，有了它以后，我们的学生就能够将专业知识了解的更加全面。”
朱载堉留下来的著作，目前省市纪念碑那边还可以看到一些，可是真正对学校起到作用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三本而已，赵光明惊诧之余，随手就将这本书给过了一眼。他发现，里面不仅有很多自己从没听过的理论，还对传统唢呐有了更细一步的组合与分解，这不禁给了他预备下学期书本上的灵感。
激动之余，便将这本书放回屋子里，拉着马银河圪蹴在办公室门口抽烟。
“马师傅，我能问一下，您今年贵庚？”赵光明问道。
马银河想了想说：“好像是六十五，又好像是六十三。唉，活得太久都记不清了。”
赵光明笑了笑，跟着便道：“我记得您和师傅相差两岁，师傅走的时候，我特意去为他剪了身份证，到今年为止，他是六十七岁，您比他小，就是六十五岁。”
“是啊，六十五了。”马银河感慨了一声，“老话讲，七十是个坎，算一算，也没多少年喽。”
赵光明笑出声来，他觉得老一辈人说这种话就是为了开玩笑，生死是人生大事，谁不想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得轰轰烈烈一点？
“马师傅说笑了，看您的身子骨，起码能活到一百岁，成为老神仙。”
这时节村里都比较穷，有的更是比较迷信，普遍将一百岁以上的老人称作是陆地神仙。
如果是小时候，赵光明这么说，他可能还有点生气。可是现在，他巴不得活到那个岁数呢。
“啊哈哈，还是你娃会说道，一开口就哄得我笑。”
马银河说道：“不过像我这个年纪，最多也只能教上个三五年，等到三五年以后，就得回去照顾家里的小孩，没准还得看后人的脸色活着。”
“这一点您放心。”赵光明说道，“到了退休年纪以后，学校会想办法为年纪大的老师申请退休证件，等到符合那个资格以后，就可以每个月领取一定的退休金，至少保障了晚年生活，不需要再看子女的脸色行事。”
2.
老一辈唢呐匠人不能干以后，要吗接着啃老本，要吗就得屈居在子女底下委屈生活，根本就没想过退休金这回事。眼下赵光明一提，也让年近七旬的马银河看到了一丢丢希望，随后便笑了笑，接着说道：“那么退休年纪是多少？”
“一般都是六十岁以后。”赵光明说道，“但是马师傅如果放不下自己的事业，还可以接着干下去。”
也就是说，他早就过了退休的年纪。
马银河犹豫了一阵，接着说道：“那必须得干下去拉，否则的话，就对不起你娃给我派的这片大好前程。”
“得嘞，那您辛苦一下，先把每个教室的大门给打开。我呢，这就去拿钥匙。”赵光明说着，就回屋里拉开抽屉，把钥匙丢给了他。
早间八点钟，学校里面仿佛又热闹起来，赵光明把每位老师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开了个早会，主要声明的就是以后的课程表布置以及学期末的综合测验。讲完这些以后，又说了下退休金方面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老师当中，除了马银河以外，还有几位岁数比较大的。远的就不说，近的像贾崔来，贾贵来他们，都已经步入中老年阶段，再过个七八年，就可以安然退休。
得知有退休金这回事后，他们个顶个的激动起来。
“听见没有，干我们这一行居然还有退休金？这在以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还是国家政策好啊，这要是在私人学校，我们还未必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再过几年，就可以躺着赚钱了，哈哈。”
“……”
一众老师傅们议论纷纷。
等到散会以后，各自手拿着制定好的课程表回到班里上课，整个人精神面貌都和以前不太一样。而开学第一课，他们所要讲的就是《唢呐百科大全》里面的理论知识。
首先是唢呐的的历史来源。
身为特招班老师，贾崔来和陈大福二人分别担了一上午的课。
而班级里面的学生们，还会有几个老面孔出现，其中就有陈小九和赵三槐。
他们离开学校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忙别的事情，而是拜托家长找了家教，专门负责传授他们唢呐技艺，此刻已经比同期学生进步许多。就在所有学生都在认真听讲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找了个最后排的位置坐下，私底下拿着两本小人书在看。
而这一幕，也恰好被两位老师给看见。为了给他们这两个爱徒一个面子，课堂上，他们一直没能揭穿此事。反而是等到中午放学以后，特意点名，把他们两个给叫到办公室里面。
“三槐，小九，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上课怎么不认真听讲呢？”陈大福手拿戒尺，在自个手中晃动了两下，皱起眉头说，“你们知不知道，上课听讲是对老师最起码的尊重？”
贾崔来也因为这件事，一直黑着脸坐在旁边，“还有，那两本小人书的事，下午上课以前，主动交上来。”
3.
面对两位老师的训斥，陈小九和赵三槐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做出鬼脸吐出舌头。
“老师啊，干嘛这么严肃？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讲的那些个课程我们早就听过了。”
“就是，早在先前，我们两个就通过了考核，文化课程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给背出来。”
唢呐艺术学校曾经因为贾光天的出现听课过一段时间，在那之前，陈小九二人已经接受完文化课的考核，可以说，整个学期都在玩，也能考出个好成绩。
重新开学，他们就得以新生的方式，再次走一遍升学程序。
陈大福是知道这个的，只是，特招班之所以是特招班，就是因为学生们的综合素养比较高，不仅仅要对文化课了如指掌，还要有最起码的道德涵养，老师们在课堂上讲课，他们在底下耍闹，看着小人书就是不对。
为了能挫一挫他们的锐气，陈大福顿时严厉起来，将手中的戒尺拍在桌子上，**起一股子灰尘道：“胡闹！就算你们比其他学生聪明，也不用这么不尊重我们呀。要我说，你们就是为自己的玩闹找借口！统统把手给老师伸出来！”
“你们啊，非得把老师逼到这种程度，就不能省心点吗？”贾崔来心性还算仁慈，见不得这种场面，随后便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才好，陈老师，如何惩罚他们，就交给你了。我家里还有点事，咱们下午再见。”
说罢，就见他整合了一下课本离开。
陈大福送走了他，而后便把门给关上，再次坐了回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将手中的戒尺给放下，叹了口气说：“你们啊，能不能让我省一点心。刚才是贾老师在，要是别的老师，没准我就用戒尺敲你们了。”
陈小九和赵三槐嘻嘻一笑。陈大福教了他们很久，性子一向都比较温和，突然间反差那么大，肯定就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他们正是知道了这点，所以才一直龇牙咧嘴，没把他的教训放在心上。
“还笑？”陈大福无奈的看着他们，“那两本小人书呢？”
“在教室里面。”陈小九说，“老师你不会真的给我们没收了吧。”
陈大福拍了下他们的脑袋，像是哥们一样，把这两个孩子叫到自己跟前，让他们坐下来。随后语重心长的说：“这件事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还好办，可是现在贾老师也看见了，那就没辙。他是校长的大师兄，没准回去以后会把这件事告诉校长。我呢，就算再有心想护着你们，也帮不了多大的忙。只有把小人书给交出来，主动承认错误，我才能为你们两个争取到一丝宽限机会。所以，你们必须得听我的。”
在唢呐匠人眼中，小人书就是一种忌讳。这一点，从贾步忠教徒弟那会就可以看得出来。陈大福不太喜受这些约束，可也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让其他老师知道，为了不让他们两个受到影响，教训完他们以后，随即就给他们出了一招：“在这之前，老师得问你们，你们会吹唢呐不？”
4.
“会呀。”二人不约而同的回答道。
可陈大福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毕竟在他的认知当中，他们两个还只是初学阶段，就算再有本事，也只是将三千首唢呐曲子给了解了一遍，真正上手，还从未见过。
“真的假的？”他问。
“当然是真的。”陈小九骄傲的说，“不相信，我们当着你的面吹一下？”
原本以为这小子已经够低调的了，谁承想，后面的赵三槐居然拍着自己的胸口，大方承认：“民乐唢呐，除了百鸟朝凤以外，其他的我都能演奏，不是我吹，可能有些师傅都比不上我。”
陈大福一下子懵逼了。
这两个小子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吃错药了吗？
当初自己和他这个年龄段的时候，还只是会吹一些简单的曲子，而且还费了老大的力气去跟人学。
如果是真的，那简直太逆天了。
陈大福楞了一会，说道：“吹唢呐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得有很强大的气力才行，你们要是不会可以直接说，不用碍于面子硬撑，在我面前，你们也不是外人。”
“不是，您还没看我们演奏呢，先别否认啊。”陈小九顿时说道，“唢呐艺术学校停课的那段时间，我们都在家里请了这方面的家教，练习了好长时间。不然您以为我们为什么上课玩呢。”
原来如此……
陈大福一听他们说完这话以后，心里面也就跟着踏实很多，随后说道：“那好，你们当着我的面先演奏一段。那边的抽屉里面有唢呐，你们随便选一根吧。”
陈小九二人走了过去，从抽屉里面各自拿出一根比较趁手的唢呐，随后挨个在他面前演奏了一番。演奏完以后，放下唢呐，重新回到陈大福跟前坐下，询问道：“您让我们吹唢呐，是不是想让我们出去接活？”
“对呀对呀。”赵三槐在旁道，眼神一闪一闪。
“哪有那么美的事。”陈大福在他们两个脑门上轻微拍了一下，说道，“我是想给你们两找一个开脱的机会，毕竟干咱这一行，最忌讳小人书的出现，学校也明文规定过，不准出现那些东西。我这边倒还好，但是贾老师那边就说不定，没准回去以后，他就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校长。到时候，有你们两个受的。”
陈小九和赵三槐瞬间呆住，“啊？那怎么办？”
陈大福说：“不过不要慌，我会向校长那边反应你们的能力。学校最近正在对外招收老师，如果你们确实有那个天赋，我也可以向他那边求个情，让他设立一个什么少年班，到时候，请你们过去教书。不过前提得是，你们要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二人瞬间明白陈大福的良苦用心，而后说道：“那陈老师，你说接下来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
陈大福说道：“下午我会带你们去找校长，跟他说明你们的情况，你们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多说几句好话。我说让你们演奏，你们再演奏。千万不要太过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