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从师篇(二)

1.

贾步忠忽的转变了态度。

这小子笨是笨了点,可是,头脑却比他的几个徒弟们灵活。

刚才他只是说了一长段有关沁阳唢呐的历史与传承,还没提到贾家唢呐。

这小子就一字不落的叙述了一遍!

就冲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刮目相看。

他肯定了这小子身上的才华,但又似乎没肯定他在吹唢呐上面的天赋,临近接活以前,穿好鞋子从炕上走了下来,说道:“你娃在学习上倒是一把好手,只是却不懂得变通。如果真是诚心想学习唢呐,就暂且留下吧。”

“贾师傅愿意留下我了吗?”赵光明整个人精神矍铄,听完这话后,连忙准备跪下磕头。

可是他似乎又有点高兴的太早了。

赵光明刚来得及屈膝,很快就被贾步忠用烟杆子给提了起来,一脸严肃的说:“先甭急着磕头。”

“师傅,我……”赵光明看着他,颇有种愣头青的小状态,以为师傅又要考验自己,立马紧张起来,接连进行了几番吞咽动作。

贾步忠见他拘谨的样子,面不改色的说道:“吹唢呐可不比识字看课本,尤其是对于学徒来说,讲究的是个气的运用。但本质上还是归结为两个字,那就是天赋和努力。你娃确实在天赋上占不着便宜,不过身上却有股不服输的劲。是这,你先挂个名,三个月之内,要是掌握住运气的技巧,我就让你摸一下唢呐。你娃觉得如何?”

赵光明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直到贾师傅和几个师兄弟们接活以后,他才肯松口气,从师傅的房间内走了出来。

此时,整座老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师娘两人。

师娘比起师傅小上那么几岁,虽说步入中年,可腿脚却比一些年轻人还要凌厉。

师傅走后,她便日复一日的做着她应该做的家务活,将师兄和师傅的旧衣裳从屋子里取出来堆叠到一起,就准备上水缸那边舀水,为洗衣裳做准备。却不曾想,当她凑到水缸面前时,却发现里面连一滴水也没剩下。

一般情况下,整个县的人都会在所居住的村子里挖一口水井,家家户户要是缺水,就可以提着扁担上那边打去。但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村子离那口水井有点远,光走路都要耗费半个小时。

但是没办法,谁是他们都离不开水呢。

师娘见状,锤了锤自己那还算硬气的肩膀,对着院内的赵光明说:“娃儿,你先给师娘看会家,师娘去井边打点水。”

说完,就落下手上的瓷盆,来到宅门后面,挑起扁担。

“师娘,挑水这活我在行,还是我来吧。”赵光明居住在别人家里,却白吃白喝,当下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着现在也学不到东西,就给师傅师娘他们分担一些家务活。还没等师娘反应过来,他便顺手从她手里接过扁担,像是庄稼人一样,稳重的走向门口。

“娃儿,你知道水井在哪吗?”师娘连忙跟着他,走向门口说。

“知道,俺爸带俺来前,刚好路过了那里。”赵光明回头一笑。

2.

九渡村是河南焦作沁阳市常平乡的一个行政村,有13个自然村(包含里沟、八渡、葛万掌、九渡、沟口、槐树底、碾谷洞、南坡、群峪、黄掌、宋窑、尚河、天池岭),全村有人口543人,145户,属峡谷地貌。

其中,尚河村是九渡13个自然村中最偏远、最有特色的古村,离宋寨有6公里,与山西省相邻。整个村落由东南向西北呈扇形布局,整体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建筑多为老房,远远一看,就和老北京紧挨的一排排四合院差不多。

贾师傅他们一家就居住在这里。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着地形的优势,这里也成为所有村民赖以生存的世外桃源。

水井就坐落在村子里的西南角,距离庄稼地倒是比较近,但是,从贾师傅家出发,却要走好远的路。拜师前,赵光明跟随父亲从这里路过一次。他本就记性好,即便是绕过几个路口,也能记得清清楚楚。因而,不需找人去问,就能一次性摸到这里。只是来的时间似乎有点晚,赶上很多家户在排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母亲去世的早,赵光明虽然年龄小,但却也不是蜜罐子里泡出来的。受这种环境影响,从小也被父亲逼着干了不少家务活。扁担跨在肩上,对他而言,像是一种无穷的负担,又像是一种童年的乐趣。

别人家排好队伍以后,要吗就是拉点家常,要吗就是说说谁家的孩子的不是,拿他们当反面教材。

他倒好,犹如置身事外一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扁担单独给抽出来,耍起了猴棍。旋转棍,过肩棍,甚至是弹跳棍,都能耍得有模有样。好像离开家,却又没有太过拘束一般,沉浸其中。

“哇,妈妈,你快看,大哥哥耍得猴棍好好看。”

“大哥哥,能不能教教我们啊?”

“嘿,是挺好看的,只不过我怎么瞅着他有点面生呢?”

“听说贾师傅最近刚收了一个学徒,难道是他?”

“小伙子,你叫啥名?我们都和贾师傅是一个村的……”

村民们好像看见什么稀罕事物一般守着他。

赵光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自个家了,看着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多少有些囊中羞涩的说:“我是赵光明……你们好……”话语间,便急不可耐的落下扁担,匆忙的提着水桶,来到井边,拉了满满两大桶水,狼狈而逃,一路上,挥挥洒洒,不知道留下了多少足迹。

等到赶到师傅家时,两边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水分。

赵光明坐在院内的地板上,累的气喘吁吁,活动了下两肩。

师娘见状,也不责怪他,只是把他提来的水倒进瓷盆里,摇了摇头后说:“唉,说到底还是个娃娃,能把事情做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3.

事后,赵光明既觉得羞愧,又觉得有些丢脸,一直垂着个头。还是吃饭的时候,师娘叫了他一声,他才肯站起来,直面这里的人,和师娘坐在同一张饭桌子上吃饭。

这时节,唢呐匠可以比肩城里的铁饭碗,听师娘说,师傅每次接完活回来,都会将赚来的好几叠毛票送到她手中。也因此,师傅家里的伙食一向都很不错。早饭往往都是一锅白米粥,七八个白馍馍,以及两碟可口的小菜。

今儿师傅和师哥不在,粥的分量便少了点。师娘知道他有点拘束,便简单的吃了点,就下地干活去了。临走以前,特意交代了他,伙房里的蒸锅上还有两个玉米穗,要是觉得不够吃,可以自己加点火热一热。

赵光明身处在外地,再加上身上的小孩子气还没退去,尚且不能像大人一样独当一面。见师娘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就有点后怕,简单的‘奥’了一声。等到师娘走后,这才稍微有点松懈,对着桌子上的粮食胡吃海造起来。

吃罢饭后,他用剩下的水,把碗筷给洗了一遍,并把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不知是不是心底里的好奇心在作祟,不知不觉间,赵光明就来到师傅的房间内。

他翻找出床底下的那只箱子,将其打开,并用手触摸着里面的每一根唢呐管,如视珍宝一般,悻悻一笑:“好宝贝,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式拥有你,来前我可是给爸发过誓的,要是不学成这门手艺,我就不能回去。如今师傅不在,我也只有和你说说我的心里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

“如果不能听见也没关系,你只需告诉我,怎么才能练好唢呐前的基本功就行……”

天真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写照,但联想到眼下的遭遇。赵光明才明白,想要练习好唢呐前的基本功,只能靠着自己不断摸索。既然大唢呐他吹不动,那不如就换个小一点的。如果小一点的也吹不了,那他就只能想办法去练习气的运用。于是乎,趁着师傅不在。

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根偏短的唢呐放在嘴边,用力的吹了几下。结果,如上次一般,脸蛋被一股气给憋红。先是吐出一大滩苦水来,后又不断咳嗽,眼泪汪汪的顺着脸面流淌出来:

“咳咳……”

“贾师傅说得对,看来我真的不是学唢呐的料。”

“爸,我想家了,也想回去了。”

“可我要是回去,你会不会有棍子打我?”

贾师傅给他三个月的练习时间,看上去是挺足够的,可是,他也不是不通人情。他很怕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到时候被贾师傅给撵出这个班子。然后,带着三个月的流浪无果,回去面见父亲。

那样以来的话,别说自己会挨打,就连父亲也会很没面子,走到哪里都能被人给嘲讽。

毕竟他可是给村里人都说了,自己的儿子会有出息,会成为贾家唢呐班的一份子呢!

4.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轻易产生放弃的念想,我要掌握运气的窍门!”

赵光明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耗着。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人,虽然很笨,可身上却具有一种坚韧不拔的品质。三个月,就是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也要摸索出吹唢呐前运气的小诀窍。

把贾师傅的唢呐箱放回原处后,他就把门给锁上,跑了出去。

尚河村的建筑在这样的季节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反春气候刚刚过去,就是暖春的象征。据收音机里面的天气预报说,今儿气温会在23度左右,其象征,除了一大早赶着上班的太阳同志,还有通身透着彩色的彩虹女士。它们在这些建筑的遮挡下,呈现出一片片黑漆漆的影子,让人处在这里,感觉无比阴凉。

除此以外,村东头的小河,正是所有大人小孩逗留嬉戏的地方。以往村子里的那些个妇女,要是不想用家里面的井水来洗衣裳,就会端着一个盆子跑来这里,用手上的木头,拍打着手上的旧衣裳,有时拍着拍着,遇见几个聊得对头的村里人,还会和她们一起开开玩笑,拉上几句荤段子,用来打发那些无聊的时间。

当然,偶尔也会有几个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参与其中,这其中,年龄普遍都在三十岁往上。

赵光明赶过去的时候,那儿正是人多的时候。

由于他是村子里的生人,言行举止都不像在家里时那么随便,所以,一开始,他也只是抱着悠闲的态度在这附近转悠。只有等到这里的人全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肯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憋气。

是的,憋气,而且是一头扎进去的那种。这种法子最锻炼人的气息使用,就像那些海底工作者一样,在解除自身安全防护的情况下,如果气息很足,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海底下待上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像河面上走动的鱼儿一样,自由自在。

但是,如果气息不足,就会喝一肚子的水,甚至是死亡。

赵光明觉得这个法子,刚好可以锻炼自己的气息。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整个人都扑进去,而是脱掉自己的上衣,露出半个膀子出来。趴在河边上,长出了口气后,埋进了半张脸。像是河面上的鱼儿一般,时不时的吐着泡泡。如果实在承受不了,就把脸给挪出来。如此几个来回的试探着……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咕嘟咕嘟……”

“……”

有来洗衣服的村民一眼就认出了他,生怕他出什么事,忙不迭的丢下手中的瓷盆子,前去寻找贾师傅。通过与人打听,才来到了庄稼地里,对着正在劳作的师娘吆喝着:“奥,嫂嫂,你快去河边看看吧,我哥新收的那个徒弟,居然把整张脸都埋在河里了,像是在寻啥短见嘞。”

师娘听完这话后,整个人脸色都趋于黯淡,放下手中的家伙什,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