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斗曲篇(一)

1.

落叶就应该要归根。

只可惜很多人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过上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赵光明送走那对可怜的老乡后,就一直留在徐州接活,等待机会,重新撑起赵家班的金字招牌。

2006年5月20日,唢呐艺术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国家才开始正式重视起这门艺术。

沁阳市政府为了相应这次号召,特意保留了一些传统习俗,请来很多从艺人员坐镇,在怀庆府举办了一场‘朱载堉杯’比赛,并且将日期定在了下个月月末。

赵光明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特意推掉徐州这边的活,买了张车票回了家。隔天,就坐公交车去拜访师傅。

多年不见,那个家显得更加萧条了。

自从师娘去世以后。

贾步忠一个人住在这里,每天的任务就是和村里一帮老哥们下棋。

手中的旱烟仿佛从来就没离开过,陪伴着他的余生。

赵光明站在门口张望着,一直等到师傅下完棋后,才肯走进去。将手中提前准备的特产放在地上,对着他行了个大礼。

“师傅,徒弟来看你了。”

“明儿,起来吧。”

赵光明微笑着抽了口旱烟,拉起他就往屋子里坐,随后,对他像是自家人一样,拿出珍藏的好酒招待。

“这是前阵你根来师兄从县城回来时带给我的,我只尝了一口,味儿还是特别正的。咱爷两今天就拿它打一下牙祭。”

“师傅,您忘了,我不喝酒的。”赵光明用手挡了下酒杯,说着,环视了下四周,“师娘呢?我想吃一口她做的馒头。”

“唉。”贾步忠皱起眉头,喝了一大口酒说,“你师娘她病了,前两个月刚走。”

“什么?师娘去世了?”赵光明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脸色一黑,“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虽然不是嫡系亲属,可好歹也在这个村子长大。老人去世,怎么着也要通知一声才对。

贾步忠解释说:“当时让根来去过你家,你媳妇说你在外地,没办法联系到你。”

“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肯定会推掉那边的活赶过来。”赵光明垂头丧气的说,“唉,可怜师娘操劳了一辈……”

“过去了……”贾步忠说,“抽空上坟磕个头就好……”

赵光明点了点头。

想到年轻时候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叹了口气,询问道:“对了,根来哥最近咋样?”

贾步忠眉头紧皱:“唉,麻缠着呢。他在城里交往了对象,人家女方家里有点实力,要求这边在城里买一辆车才肯嫁过来。你知道的,头几个月光是给他妈办丧事就花去了几千块钱,在加上我手里没存几个钱,成不成还是一回事呢。”

“这样啊……”赵光明沉吟了会说,“没关系,我手头上还有一些钱,凑一凑还是可以买辆车的。”

“那怎么行,你挣钱也不容易。再说,还要养活一大家子……”贾步忠说道。

2.

“没关系,彩霞那边可以理解。再说我也不急着用钱。”

赵光明说着,就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一张存折放在桌子上,“这里面一共有五万,是我的全部家当。你和根来哥商量一下,再让他对兑点钱,看看能不能买辆好车?”

“这孩子,都说不要了怎么还犟?听话,赶快收起来。”贾步忠责令道,说话间,还不忘习惯性的用烟杆子敲一下桌腿。

这下子,不用再说什么,就已经知道师傅心里在想什么。

想当年还是学徒那会,只要他和根来哥偷懒不练习吹唢呐,师傅就会用烟杆子敲一下桌腿,每次一敲,就代表师傅在生气。

同样的,这次也不例外。

赵光明不想惹师傅不高兴,停顿了一下后,收回了存折,随后又道:“其他师兄过的怎么样?”

贾步忠再次愁的皱紧眉头,将几位师兄的情况告诉了他:“自从村子里不兴让人吹唢呐以后,他们都各自回归到家庭生活当中,琐事不断。老大崔来痴迷彩票,总想着一夜暴富。最近在一家彩票店内中了二等奖,结果,第二天去领奖时才知道,老板将这串数字给打错,这下好了,钱没落着,反添了烦恼,他媳妇现在气的,三天两头上那家彩票店闹事……”

“老二贵来不吹唢呐后,跟人做起了皮草生意。可惜因为严打,被合伙人给欺骗,卷跑了所有的家当。从那以后,老婆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自个也整天喝酒,一蹶不振……”

“老三周来和你一样,跟着其他草台班子上外地演出,你师娘走那阵给他去过电话,他嘴上说着会来,可到头来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而且,最近还和其他班子的人混在一起……”

“老五福来自从上次一聚以后,就再也没见过,据说和他媳妇在外地打工……”

“老六禄来年龄大了,养出来的儿子最近也出息,上外面兜转一圈回来就变得特有钱,不仅给家里添置了很多家具,还为他在镇子里租了个摊子,现在专门在那摆摊卖炒凉粉。这不,最近也是听说因为买车,惹了一屁股臊……”

“咳咳……”

说着说着,贾步忠忍不住抽了几口旱烟,咳嗽一声。

赵光明连忙走过去,站在后面拍他,随后,又上外面水缸舀了一杯水过来给他喂下,说道:“唉,我还寻思着请他们出山,和我一起参加朱载堉杯比赛呢,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可能。”

“什么?朱载堉杯?”贾步忠一下子拔高嗓门。

深居简出的他,哪里知道,国家早就将唢呐艺术列为十大文化遗产了。

“对啊。”赵光明说,“您没听说吗?”

“这不是早些年才会有的唢呐斗曲比赛吗?这几年村子不兴这个,不是取消了吗?”

贾步忠像是好奇宝宝一般凝视着他,“怎么突然又流行起来了?”

赵光明说:“今年国家颁布了政策,将唢呐艺术列为国家十大文化遗产之一,咱市响应这个号召就举行了呗。”

3.

“真的假的?”贾步忠忙问。

“当然是真的,报纸上都说了。”赵光明说着,知道师傅有定报纸的习惯,忙从他的卧室里翻出最新一期的题报,在上面看了一圈,最终锁定一个边角,用手指了指,“喏,您看。”

贾步忠顺着他指着那个位置看去,看完以后,整个人仿佛又硬朗起来,脸上乐呵着:“老天有眼啊,终于又让唢呐这门艺术获得了广泛关注。光明啊,快,替我给祖宗上三炷香。”

师傅还是老古板,相信鬼神这一说,打小一遇到点啥事就爱上香。

赵光明虽然有点抵触,可还是听他的话,在牌位前面的香炉里上了三炷香,随后,磕了三个响头,不耐烦的絮叨着:“祖宗在上,第四代徒孙赵光明携手师傅贾步忠给您老磕头了……”

讲完这些话以后,他又回过头来,把师傅给搀了出去,面对着头顶上的朝阳,“师傅,听我的,往后把烟杆子给戒了吧。”

“你娃又唠叨了……”贾步忠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打断道,“我就这点爱好,现在身边也没个人陪着,要是戒了,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好吧,就算我唠叨了,等下我去看一下其他几位师兄。”赵光明说,“朱载堉杯是我们贾家班露脸的唯一一次希望,我不希望他们缺席。”

贾步忠看着他,几分钟后,拍着他的肩膀:“去吧,不蒸馒头也能争一口气。”

……

离开师傅家后,赵光明就顺道去了贾崔来那。

因为很久没见,他甚至都快摸不清大师兄的家住在哪一户,还是找人问了,这才摸着。

等确认是这一户后。

赵光明就站在宅门前,吆喝了一声:“奥~大师兄在家吗?”

“谁啊?”优先出来的是一位妇女,看上去有点雷厉风行。

赵光明微笑着走上去:“是嫂子吧?我是赵光明,原先和大师兄在一块吹过唢呐。”

“你找他什么事。”田芳带着有色眼镜打量了下他。

赵光明说:“这不是朱载堉杯比赛再有一个月就举行了吗?我就想着抓住这次抛头露脸的机会,把他和其他几位师兄聚集在一起,重新扬我贾家班的威名。”

“不在。”田芳一听又是吹那破喇叭,直接白了他一眼,“往后别再找他了。”

“可是嫂子……”

赵光明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

田芳就‘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将他拒之门外。

回到屋内,贾崔来低三下四的询问,门口的人是谁。

田芳黑着脸说:“还能有谁,就你以前那帮不成器的哥们呗,成天屁本事没有,扛着个破喇叭到处走。指望你吹那养家糊口,老娘早就喝西北风了。我告诉你,今儿个不把彩票的事弄明白,你连饭都别想吃……嘿,我说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放,跟你说话呢……”

“人呢?”

4.

就在田芳唠叨期间。

贾崔来悄悄的跑了出去,见到了赵光明。

“小师弟?你咋来了呢?你不是外面接活吗?”

“哦,我刚回来,前脚看望了师傅,就想起你了。”赵光明说,“你听说过朱载堉杯比赛吗?”

贾崔来说:“当然了,这可是以乐圣朱载堉命名的一次比赛,早些年你没加入那会,我就和师傅一起参加过。哎呀,那现场老热闹了。”

“下个月就要举行这场比赛了。”赵光明说。

贾崔来说:“我知道,报纸上刊登了政策,市政府又将唢呐艺术给重视起来,不得已又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给拾起来。”

赵光明说:“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贾崔来随即露出难为的表情:“不行啊,家里的事还没解决呢。你也看到了,我媳妇现在正在和我闹矛盾。非逼着我去那家彩票站要钱。你说我要有那个本事要过来,还至于腆着脸在家里挨骂吗?”

赵光明考虑了一番,说:“这事我听师傅说了,是彩票站老板打错号码在先,并不是你的错。这样,我跟你去一趟,要是能要过来最好,要是要不过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现在就带你去。”贾崔来说道。

近些年来,国家政府还算比较重视乡村建设,以前村子里的马路都是泥土疙瘩,到现在,直接修成了平坦的水泥状。

赵光明和贾崔来借来一辆拖拉机来到城里。

见到那家彩票站后停下,随后,将拖拉机熄了火,一块走了进去。

彩票站老板此刻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边,把玩着一本成人书刊,一脸坏笑。听到动静后,连忙把书给合上,本想说什么,可又迅速拉长了脸。

“不是,怎么又是你?上次你媳妇来闹,我都差点没揍她。怎么着,这回又找了个帮手?”

贾崔来比较老实,即使被人骑在脖子上,也不敢闹事。但毕竟是个爷们,随后同他理论:“我今天来不是和你动手,而是和你讲道理的。你开彩票站,不就是为了服务大众?我那天在你这买了一串数字,明明中了,可到头来你却说打错了。照道理来说,这就是你的不对。”

“行行行,我懒得和你废话,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打错了数字?”老板随即耍赖,不耐烦的冲他甩了几下手。

贾崔来语塞:“我……”

老板怒斥:“没话说了吧?没话说赶紧滚!”

“该滚的是你才对!”赵光明站在师兄面前为他说话,霸气侧露。

老板见他看起来弱不禁风,就不当回事,随即撸起袖子拽着他:“嘿,哪来的黄毛小子,不想活了是不?”

“我看你才不想活了。”赵光明说着,神态冷冽,露出如赢一般锐利的眼神。

随即,腾出一只手来,按着他的头。

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对方的脸就像碾压过似的变了形。

“最后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把我哥的彩票给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