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温室花朵

朱育华非常强势，生下孩子的时候，她就要求孩子必须随母姓。

朱育华排行老二，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她们也就是朱宝宝的大姨妈和小姨妈。

朱育华去世的时候，姐妹俩听闻噩耗忍着悲痛前来帮忙料理后事，随后开始紧锣密鼓地瓜分朱育华的财产。朱育华住着一楼带院子的房子，那是和丈夫离异时分到的房产。当时，丈夫出轨，朱育华叫上两个姐妹在街头暴打小三，丈夫死死地护住小三，苦苦求饶。这事轰动一时，还上了新闻。朱育华逼迫丈夫净身出户，只穿着一条睡裤走出家门，朱育华把丈夫的行李包扔出门外，指着丈夫破口大骂。丈夫离婚后就杳无音信了，有人说他带着父母一起去非洲开矿淘金了。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孩子躲在院里的桂花树下，默默流着眼泪，看着父亲的背影走远。

父母离婚的时候，朱宝宝只有四岁。有一次，朱育华问他想不想爸爸。

朱宝宝说：“想。”

朱育华把孩子狠狠地打了一顿。

朱宝宝其实更喜欢父亲，父亲比较温和，会陪他做游戏，从不批评他，而是鼓励他。母亲朱育华总是对他大吼，只要犯了一点小错，妈妈就嘶吼咆哮，动辄打骂。妈妈成功地摧毁了他的脑子，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词：服从和听话。从小到大，他就在妈妈的控制之下活着，妈妈说的什么都是对的，妈妈为他创造了一个温室的环境。

朱宝宝常常打开衣柜，弯下腰去看床底下，检查门外面，这个小孩子的潜意识里以为爸爸躲了起来，爸爸在和他玩捉迷藏。

然而，什么地方都找不到爸爸，他悄悄地哭了起来。

后来的岁月里，爸爸渐渐成了一个模糊的渐行渐远的影子。

父母离婚，对孩子造成的伤害难以想象，这伤口也许一生都无法愈合。

朱育华不幸罹难时，朱宝宝还有一个月就满18岁，大姨妈和二姨妈都有监护人资格。

朱宝宝很乖很听话，两个姨妈让他写什么他就写什么，让他签名他就签名，让他按手印他就按手印。一番操作过后，两个姨妈把朱育华的那套房子卖掉了。

18岁生日那天，两个姨妈请朱宝宝到火锅店吃饭。

大姨妈买了个蛋糕，小姨妈也送了生日礼物。

大姨妈说：“宝宝，你都不知道，物业费老贵了，还有水电暖气和宽带费用，咱一年交那么多钱干吗呀。你现在上了大学，住宿舍，所以，那套房子卖了，把钱存银行还有利息，这钱留着以后给你娶媳妇。”

小姨妈说：“你好好上学就行，放寒假暑假，你就去你大姨家住。”

大姨妈白了一眼小姨妈，说道：“大学生，假期都打工，你要锻炼下独立生活的能力。”

小姨妈说：“找个包吃包住的工作，还是很容易的。”

大姨妈说：“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小姨妈说：“我也走，宝宝。你慢慢吃，饭钱你大姨结算。”

朱宝宝一直在闷头吃饭，他养成了自卑的性格，吃饭也只敢夹面前的那一道免费的凉菜，不敢去夹火锅里的涮羊肉。他抬起头，嘴角粘着饭粒，不知道该说什么礼貌的话，只会小声说：“哦，姨，慢走……”

两位姨妈走后，火锅店的服务员过来唱《祝你生日快乐》，朱宝宝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即又哭了，他总是那么爱哭。

妈妈去世的时候，朱宝宝的内心毫无波动。过了几天，他就觉得一切都不习惯，他感觉不到妈妈的存在了，妈妈消失了。他开始慢慢地难受起来，那是一种隐隐的痛，痛苦伴随着思念随着时间会流逝得越来越强烈。

悲伤袭来，我们常常是过后才哭，在那天过后的无数个深夜里。

后来，朱宝宝偶然看到关于成人奶妈的信息，他在吃奶的时候，流泪了，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朱育华被高空坠落的一本字典砸死，警方也无法查证究竟是从几楼、从哪个窗口掉落的。本来可以起诉整栋楼的居民要求赔偿，但是对这个鞋带都不会系的朱宝宝来说，律师、诉讼、法院、执行，这些都是非常陌生的词汇，这些词似乎只有在遥远的火星才会存在。

朱宝宝选择了放弃，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做。

妈妈离世之后，他再也不用攒塑料袋了。他变得肆无忌惮，恶狠狠地撕开塑料袋，扔进垃圾桶。以前，他必须按照妈妈的生活习惯，小心翼翼地解开塑料袋，铺平、折叠、保存，以备下次使用，也许永远都不会使用。

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有积攒塑料袋的习惯。

朱宝宝上了大学，人生中第一次喝到可乐。他打了个嗝，开心地说道：“有点辣！”

室友看他，犹如看一个傻子。

其实，朱宝宝并不傻，有些事，室友不明白，但是朱宝宝知道原因。

例如，室友在电脑上看到一个极限跳伞的节目，一名奥地利男子乘坐氦气球升到万米高空，接近对流层的边缘，然后纵身一跳，接近地面时打开了降落伞。本来这只是一期科普节目，但是屏幕上打出了四个字，几个室友哄然大笑，继而又感觉悲哀。

那四个字是“请勿模仿”。

美食博主制作红烧鱼，鱼裹上面糊放入油锅炸的时候，画面上出现一行字：

“专业动作，请勿模仿。”

动画片里，每当出现爬树、游泳、打架、擦玻璃的画面时，都会出现一行提醒的字：

“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几个室友提出疑问：“这是为什么呢？”

朱宝宝自豪地回答说：“我知道，这是我妈妈的功劳。”

朱宝宝的房子被姨妈卖掉，他无家可归，只好在假期里找了一份包吃包住的兼职工作。

朱育华生理洁癖和精神洁癖非常严重，她死后，她的孩子潜入了那一片大粪池子。

温室里的花朵，总要面对残酷的风雨。我们可以想象到，朱宝宝即使毕业了，也很难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这一切，都是妈妈的“功劳”。

他从一个婴儿，长成一个巨型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