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刘程的烦恼

南锦镇地处大遂南陲,人口近两万,是离朱村最近的城镇。李余年小时候跟着刘婶上街卖菜,就摆在南锦城的南门外。

朱村渔民的鱼获大部分也会运到这里,卖给城里专门收鱼的商人。

除去日常消耗,剩余的鱼由城内的作坊制成鱼干,送到百余里外的铁把海港,装上海船发往内陆城市。

南锦鱼干的制作工艺简单,将鱼内脏处理干净,以海水清洗,泡制。再经烈日晒干,或经过高温蒸煮烘干。

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味道鲜美,且回味香醇!特别是煮粥的时候放两条鱼干,不仅可以替代食盐,还能提香!

而食盐在历朝历代都是由官家专营,价格昂贵,不是普通百姓负担得起的。因此,南锦鱼干以低廉的价格,一直很受底层百姓追捧。

特别是银鱼干,一寸来长,不用去内脏,连头带尾晒干即可。产量最大,也最为廉价!

最近市面上所有种类的鱼干价格疯涨!价格翻了好几倍,仍旧很难买到。

刘程靠着渔民出身的经验,走遍了附近的渔村与小码头。不论贵贱,大肆收购,把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最后一点存货全部吃了进来。积少成多,运回来后堆放在一起,把仓库和两家铺面堆得满满当当的!

干完这一笔就可以安心回家过年了,这也是他明知余年回来了,还是没急着回家的主要原因。

午后是南方冬天最慵懒的时候,日头正盛,照得人生出夏日的错觉。

李余年领着迎雪走在南锦城的主街上,两匹西域马极其扎眼!马上的人气度不凡!引得无数行人驻足关注。

马蹄在主街中段的一家店铺前停下,李余年翻身下马,伸手扶着迎雪下了马。

两名伙计远远地就看见了二人,本想看个热闹,没料到竟是奔自家而来的!

赶忙跑过去招呼,并将马匹拴好。

“客官,要点什么,小店啥都有!”

“哟!口气不小!你们家掌柜的呢?”

伙计面露难色,说道:“掌柜的去见主顾谈买卖去了,我们老板娘在,也可以做主的!”

“老板娘?”

李余年与迎雪视线交流,不禁笑了起来,事情突然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刘程比李余年大四岁,二十出头的年纪。干过码头帮工,当过木工学徒,参与过麒麟殿的修建,后来还还跟着京城来的木工大师父去过京城。

后来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京城回家去了,完美地错过了李余年的京城之行。

年纪不大,却闯南走北的干过不少事情。唯一遗憾的是没娶上媳妇,村里同龄的年轻人孩子都好几岁了!

最近家境好了些,说亲的来了不少,却总是推三阻四的。

没想到,竟在这藏了个老板娘!

正想着,一位年轻女子身着已婚妇人的装束,从柜台内处转出。面带笑容,欠身给二人行礼!

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型略小,稍稍有些发福。

鹅蛋脸,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双目如龙眼,大而有神!脸上略施粉黛,生得唇红齿白的,颇有几分姿色!

身上没有什么烟火气,与这杂货铺的场面有些格格不入!

李余年稍稍愣神,赶忙抱拳回礼!

三人在后堂的小厅落座,伙计端来热茶。

老板娘问道:“两位贵客莅临,可是要找什么货物?”

李余年顾左右而言他,说道:“听夫人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老板娘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说道:“小女子祖籍扬州,跟着掌柜的来到这儿还不足三月,有什么照顾不周的,还请贵客莫要见怪!”

时间线对上了,扬州好地方啊!江南鱼米之乡,出美女的地方。

迎雪见状接过话茬,笑道:“夫人莫慌,我家男人谈生意前喜欢聊些家常,交朋友嘛,没别的意思。”

老板娘刚才就看到迎雪了,着实有被震惊到!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这样的绝色美人!现在近距离看,更是惊艳!是那种女人看了都会喜欢,生不起一丝嫉妒心的长相!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老板娘歉意地笑道:“小女子出身低贱,怕污了贵客的兴致!”

李余年没搭话,起身往前厅走去,女人与女人好说话些。

店铺虽不大,但是两间通在一起还是挺宽敞的。里面摆的东西琳琅满目,吃的用的穿的,农具,香料,杂粮!还真的什么都有!分成几类,摆放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的!

进店起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鱼腥味,现在往四周看去。除了过道,凡是有空的地方都码放着一个个干草编织的袋子,鱼腥味正来自这些草袋。

好好的一个杂货铺,怎么还卖起鱼干来了?

一名伙计从一条袋子里摸出几条鱼干,递给李余年,说道:“客官,这是最近卖得最火银鱼干。这些是我们掌柜的收回来的最后一批鱼干,错过这批就要等到明年了。您瞧瞧这品相,绝对一流!”

李余年将鱼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掰了一小块尝了一下,不禁皱起了眉头。还是那熟悉的味道,极咸!

稍一琢磨,大致猜到了原因,多半是被纳入到朝廷采买军粮的名单里了。有了这东西,不用带食盐,还能给将士们补充营养,一举两得!

回到后堂时,迎雪已经将老板娘拿下了,两人正相谈甚欢。

李余年将鱼干递给迎雪,然后对着老板娘说道:“这鱼干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老板娘眼内一阵激动,回道:“仓库还有,好几千斤呢!这鱼干价格可比平时要贵些,要不咱们先商量一下价钱?”

“无妨!不管什么价,我全都要!”

老板娘大喜,站起身对着外面喊道:“桂圆儿!赶紧去喊掌柜的回来,跟他说咱们的鱼干这位贵客包圆儿了!”

那叫桂圆的伙计闻言大喜,飞快地跑了出去!

李余年笑道;“不瞒夫人说,我与你家掌柜的是故友。可惜他娶亲竟没叫我,没喝上你们的喜酒啊!”

老板娘踌躇半晌,面露难色,说道:“不瞒两位,其实我与我家男人还没有成亲。”

“哦?这是为何呢?”

迎雪踢了李余年一脚,骂道:“就你事多!你自己不也还没成亲呢!”

李余年自知理亏,哪敢回嘴,只得讪笑着端起茶盏掩饰尴尬。

不多时,掌柜的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刘程长着一张国字脸,五官还算端正,蓄起了八字胡。丹凤眼,内有精光闪烁!

头戴黑色幞头,配上一身宽袖的素色丝绸袍子,脚上穿着一双圆口布鞋。瞧着精明干练,颇有几分气度!

多年在外漂泊历练,添了几分沧桑与沉稳,确实有个掌柜的模样!

李余年微笑着,深深地俯下身子,作了个揖。

迎雪在一旁双手叠抱于腰前,欠身行了个万福礼。

刘程一愣!转身回头看了看门口拴的两匹马,又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

那两匹马别人不认得,他可认得!西域马,几十万文钱一匹!是京城的王公贵族们才玩得起的物件!

刘程大喜过望!

一把抱住眼前的年轻人,拍着他的后背大笑道:“余年!真的是你啊!哥哥生怕认错了!”

“大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哈哈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娘可想你了,念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四人兴致高涨,互相介绍拜见了一番,这才落了座!

“这才多久,你小子就这么有出息了!还带回个这么个天仙儿般的媳妇儿,咱娘该高兴坏了吧!”

“可不是嘛!跟大哥学的!”

刘程听出李余年话中的意思,开怀大笑!

接着,没有再隐瞒,将老板娘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这老板娘也姓刘,名香韵。

本是京城平康坊北曲的清倌人,以唱小曲为生,给当时的一个花魁打下手,做一些暖场的活儿。

说起来也巧,那花魁嫌弃房里的家具老旧,给自己丢了脸。就差人找来几个老道的木工师傅,要打一套跟南曲屋里同样式的新家具,其中就有刘程。

花魁懒得理会这种琐事,又担心女使们粗心。这监工的活,自然就落在清倌人刘香韵的身上。一来二去,没几天二人就熟络了。

刚开始也没觉得什么,后来越发觉得这刘程与其他几个师傅不一样。从不拿鼻孔看人,不管多苛刻的要求,总是能耐心地完成。踏实肯干,热心聪明,笑起来特别的真诚!

渐渐地,两人看彼此的眼神都有些不太对劲了!

后来,不知刘程用了什么法子,愣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清倌人刘香韵!

一路辗转多地,最后顺利的回到了镇子上。正好赶上李余年盘下了这两间铺子,两人一合计,这才有了如今的光景。

“大哥厉害啊!能在平康坊带走一个活生生的姑娘,你是头一份!”

“你就别笑话哥哥了,我都快愁死了,到现在还不敢跟娘说!若是打我一顿也就罢了,就怕气出个好歹来!”

刘香韵泣不成声,来到二人面前跪下,说道:“让弟弟弟妹见笑了,我给相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任打任骂,绝没有怨言!”

二人赶忙扶起刘香韵,迎雪说道:“嫂嫂言重了,不至于的!总会有办法的,咱们先商量一下!你别急!”

四人说话间,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他娘的!我倒是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买张爷定的货!”几个大汉叫嚣着凶神恶煞般,手持木棍围了铺门!

那个叫桂圆的伙计上前阻拦,被一把推得飞了出去,砸倒货柜一片!

刘程大惊,急忙上前,点头哈腰地招呼着:“几位爷别动手!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那大汉怒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给你脸不要脸是吧!”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九品武夫冷丁的一个巴掌!

刘程被扇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旋着身子撞到柜台上,暂时失了神智!

鼻血,牙血混着口水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

刘香韵花容失色,飞奔上前扑倒在刘程身上!手足无措地流着泪,扶起刘程的脑袋,不让他的鼻血继续流。

“嘿!这娘们儿带劲啊!兄弟们今儿可要开荤喽!”

说罢,那大汉**笑着,伸出大手向刘香韵抓去!

“呛!”一道寒光闪过!

半条手臂落地,鲜血嘶嘶地喷出!

那大汉后知后觉,脚步疾退间,抱着手臂大喊大叫!随之而来的剧痛使他面目极度扭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双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半晌才爆出妇人的尖叫声:“杀人啦!杀人啦!”

李余年手握长刀,冷着脸从店铺里走了出来。

迎雪扶起刘程在柜台边的地面上坐下,倒出一颗丹药给刘程顺下,取出纱布沾着一瓶外敷的药水给刘程处理伤口。

一边安慰刘香韵道:“没事的嫂子,你扶好大哥,别让他憋到气。只是皮外伤,稍微震到了脑子,歇一会儿就好了。”

刘香韵担心道:“哦!可是余年,余年他砍人了!”

迎雪笑道:“没事的,他已经克制了,不会出人命的。”

刘香韵看着从容的弟妹,呆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明明很没道理,但从迎雪口中说出来却很有信服力!

李余年站在四名大汉面前,面沉如水地说道:“你们每个人先留下一只手,咱们再聊其他的!”

四名大汉互相交流眼神,恶从胆边生,抄着大木棍朝李余年砸来!

狭窄的空间中,顿时棍影一片!

李余年提着刀迈入棍影之中,步态从容,如闲庭散步!所过之处,不断有裂帛般的撕裂声响起!

眨眼间,地面上躺着四个抱着手臂痛苦嘶吼的大汉。地上鲜血淋漓,叫声凄惨无比!

四只血淋淋的大手躺在地面上,切口平整无比,血液刚刚开始慢慢的渗出来!

李余年信步走到围观的人群中,人群纷纷散去,只剩下一个衣饰富贵的油腻胖子呆立在当场。见李余年向自己走来,赶忙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喊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李余年提着他的后领子,拖到店铺门口,冷声说道:“跪好,不然我砍了你的脑袋!”

那胖子抖如筛糠,不停地磕头!

不多时,刘程清醒过来,看见眼前的情景,脸色瞬间煞白!

“余年啊,你闯大祸了!余年你赶紧上马,有多远跑多远!”

李余年没搭话,从内堂搬出两把椅子放在门口,让刘程二人坐下。

“大哥,嫂子!一时间没忍住,给你惹麻烦了,弟弟先给你赔个不是!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以后还会有其他人来欺负你。”

李余年踢了一脚地上的矮胖子,说道:“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原来这事,还得从这些鱼干说起!

本来是件好买卖,刘程盘算着,做完这笔生意就能入账不少白银。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前几日还紧俏的东西,到了他的铺子里,竟鲜有人问津!连打过几次交道的几个老主顾也连连拒绝,表示收够数了。

可明明其他的铺子还在出货,为何偏偏自己的货没人要?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县令的小舅子张胖子使了阴招,不许别人买他的鱼干。这几日终于露面了,威逼刘程低价卖给他,刚才刘程就是去茶楼和他谈判去了。

这张胖子算是南锦镇上的一霸,仗着当县太爷的姐夫,巧取豪夺无恶不作,横行乡里没人敢惹!

“看不出来啊,你这怂货还是这镇上一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