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浓墨重彩

今日的小朝会改在太极殿,各部大员是知晓的。因为他们昨夜压根没回家,连夜办公至天明。

当四品以下的官员陆续上殿后,有些茫茫然,被太极殿庄严古朴的气息压得惴惴不安!这些官员里年轻一些的,这辈子都没来过太极殿。

往日里站得满满当当的朝堂,今日站的有些稀疏。昨日还站在身侧的同僚,如今却不见了踪影。生死未卜,不禁让人心惊肉跳!

消息传播得很快。

这群大遂最聪明的人,昨夜绞尽脑汁地想把自己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择出来,为此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

大殿里安静的针落可闻,右相裴元忠站在群臣首位,闭目养神。

皇帝先开了口,说道:“昨晚的事,想必众卿家都已知晓了。朕的舅舅,骠骑将军虞衡,意外没了。大将军生前为大遂殚精竭虑,立下汗马功劳。今日便先议一议,国舅爷的身后事该怎么处置比较妥当,谥号该怎么封?”

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起此彼伏。那些打了一肚子腹稿的聪明人,显然白准备一场。

沈问暗自叹了一口气,眼下算是确认了,陛下果然是容不下李余年的。

一边以雷霆手段剪除虞衡在京中的党羽,巩固自己的皇权,收获既得利益。一边借虞衡的后事规格和谥号来表明态度,以安抚虞衡在军中培植的将领们。

既然要抬高虞衡,自然就不能重用李余年。

假如不是李余年手握大遂最高战力,被栽赃落罪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些事情国师说不上话,他来上朝,旁听罢了,象征意义大过于实际意义。

此时,一名小内官急匆匆地从殿外传了一纸书信进来。

皇帝读完后神情复杂,命身旁大内官将书信递了过来。

国师读完,不禁露出苦笑,抱拳替李余年给皇帝告了个罪。李余年纵马两街,踢翻明德门守将,带着玉真公主出城去了。

自南门外城郭墙,至遥望可见的终南山山脉,中间夹着的便是京城的南郊。

南郊的地势相对平坦,清流密布,沃野千里。人烟稀少且多涧溪池塘,城中贵族多在此建有园林别院,庄园瓦舍。

一座座寺院佛塔星罗棋布,梵音缭绕,香烟渺渺。

尤其是终南山脚下,是文人墨客庄园别墅扎堆的地方。右相裴元忠的城南庄就素有清气浮竹,白光虚空的美名。

李余年二人出了明德门,漫无目的,继续奔行了十余里,慢下了脚步。

四周清新幽静,马儿略显疲态。

周宜莫名其妙地,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便一发不可收拾,香肩乱颤,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丫头,怕不是颠傻了吧?”

“我想起咱们上次跑得这么快的时候,是在野猪岭。那只母野猪蹲了我们一夜,突然蹿出来的时候,我眼泪都吓出来了,还跑丢了一只鞋,哈哈哈!”

“还有脸说,都说了不要急着去收网了,还直愣愣地冲了出去!”

李余年想起哇哇大哭,跑得飞快的周宜,也觉得莫名的好笑。

二人好不容易收住笑意。

李余年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把眼睛闭起来,我送你个礼物。”

“什么啊?”周宜将信将疑,闭上了眼睛。

“可以了,睁开吧!”

周宜看清眼前的东西,瞬间憋得满脸通红!最终还是没忍住,再次放声大笑了起来。

一只小小的绣花鞋,正是当年野猪岭跑丢的那只。

李余年翻身下马,牵着,步行离开了主路,往前方的一座矮原走去。矮原坡度适宜,种着一片广袤的竹林。

竹林中白烟萦绕,仿佛给斜坡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棉絮。抬眼四顾,一片凋零,那竹林便是这冬日里,唯一的一抹绿色。

吸引李余年注意的,是山脚下的一汪池水。冒着丝丝热气,白烟一尺来高,随着微风,歪在一边。

“温泉水!”

李余年一把接住从马上跳下来的周宜,看着她一溜烟地跑向远处的温泉。

近看水池,人工痕迹严重。

周遭由青石块围成,几条溪水由山坡上蜿蜒而下,最终汇入水池,叮咚作响!几步入水的台阶,由石块砌成,方便取水。

被白烟遮盖的水池旁,立着两根拴马柱,放着两个石槽,原来是故意设置的下马处。

如果是庄园,却不见围墙,这主人也是好生的随意。

李余年往石槽里打了半槽泉水,提出一袋精细饲料,倒入另一个石槽。干玉米粒,甜菜浆,带皮的燕麦,加入少许食盐,再由蜂蜜和在一起,晾干切成小块。价值不菲!吃得比人都好。

不禁叹了口气,一时冲动,又多了一位需要伺候的爷。

拍了拍马脖子,李云年拉着周宜往山坡上走去。

上坡的小径只有一条,之字形,三尺来宽,由一块块石板铺成。

拾级而上,竹林幽深,四周静谧如水。脚下烟雾缭绕,宛如置身仙境!

踏上坡顶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山坳,中央一个一顷见方的大湖,湖面如镜,也冒着丝丝热气!

围着湖水,林木森森,郁郁葱葱地连成一片。湖对岸,地势逐步抬高。半山腰的山林间,隐约能看见散落在各处的屋檐瓦脊,阁楼台榭。

一个水榭,四角攒尖的亭子。亭旁一条木廊,二十余步长,延伸至湖水中。

近处湖水清澈,偶见小小鱼群游过。远处白烟升腾,雾气渺渺,看不太真切,对岸隐约还有一个类似的水榭轮廓。

坐船的话,确实能省下不少脚程。

李余年不禁感叹:“此处四季常青,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能在京城近郊占这么一块宝地,必不是凡人!”

“是啊,当世大儒,门生无数的前宰相,宋彦青。”

“啊?你知道的啊!”

“是啊,你又没问!嘻嘻!”

看李余年吃瘪,周宜笑得很开心。

李云年正襟立正,朝着对岸,俯身作了个大揖。

“宋相高洁,与先帝相得益彰。在他二人治下,大遂承平几十年,百姓生活富庶,无人不是感恩戴德!”

“你一介武夫,还留心这些?”

“书还是要读的,不读书不知事!”

忽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好一个不读书不知事!哈哈哈!”嗓音沧桑,笑声爽朗!

一股清风吹过,湖面雾气散开。远处响起划水声,一艘小船破开平静的水面,缓缓向岸边靠了过来。

船头立着一位老者,个头不高,身板挺得笔直!

头发雪白,挽起发髻,戴一顶软布巾冠。

天庭极其饱满,高颧骨,白眉白须,眉角长且下垂。

圆龙眼,目光明亮,

中悬鼻,鼻梁笔直,鼻翼饱满有肉。

嘴唇宽厚,山羊须。

着一身右衽宽袖灰色素袍,系青色翠玉腰带,脚下一双黑布靴。

穿着低调,气韵不显!

拥有类似大佬气质的,认识的人之中,还有一个,国师沈问!

周宜高兴地朝着那边挥舞双手,高声喊道:“宋伯伯!”

李余年汗颜,正身作揖!等候小船靠岸。

“臣,宋彦青,叩请公主金安!”

宋彦青一步踏上木廊,叩首便拜!周宜满脸焦急,拦都拦不住!

好不容易将他扶起,四目相对。周宜双眼含泪,轻声叫着宋伯伯。

宋彦青双眼湿润,轻拍周宜的手背,说道:“你总也不来,宋伯伯这把老骨头就怕等不到哟!”

周宜松开手,破涕为笑。说道:“娘亲说不能来,怕皇兄猜忌。我也不敢来,每每想到宋伯伯就会想到父皇,会伤心!”

“好孩子,连累你受苦喽!”宋彦青看着周宜,满眼慈爱。

宋彦青是高祖晚年提携的青年才俊,天子门生。年长文帝几岁,是高祖留给文帝周熙的治世能臣。

与文帝同为读书人,且志同道合。表面上是君臣典范,私底下更是相交莫逆。

周宜小时候时常跟在先帝身边,见的最多的便是宋彦靑。一直以伯伯相称,文帝深以为然,且令不许改口。

周宜转头要介绍李余年。

却被宋彦青接过了话头:“李余年,交洲人氏,皇帝新封的武散官九品仁勇校尉,昨夜设局平乱的主策划。皇帝虽然把你压下来了,不过今日之后,这长安城必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宋伯伯,什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周宜不解的问道。

“鲜衣怒马,携公主纵驰朱雀天街!试问这天下能有几人?”宋彦靑回道。

周宜羞红了脸。

李余年埋头作揖,头低得不能再低,像是犯了错的学生。内心惊诧于宋彦青的消息网竟传递得如此之快!自己二人马不停蹄,刚刚停在这山脚下歇脚片刻,消息却已经到了!

“不说这个了,来,上船,老朽略备薄酒,吃完再走不迟!”

三人上船,宋彦青站在船头。一股清风**开,小船竟自动行驶起来。

周宜突然回过味来,惊讶地问道:“不对啊!我和余年哥刚刚跑出城门,宋伯伯怎么就知道了!”

“保密,保密!哈哈哈!”宋彦青笑道。

小船突然加快速度,周宜一个踉跄,李余年赶忙上前扶住周宜的身子。

宋彦青缓缓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京城里,有两件事情在迅速地发酵。

第一件事情是国舅爷的突然暴毙,听说是糟了报应。

缘由是国舅爷修炼邪功,吸食人的精血。昨夜天降异象,有天神下凡!一拳打爆了国舅爷的头!

此消息只在街头巷尾小心地传播,但也传得有鼻子有眼,跟亲眼瞧见了似的。

第二件事情大有盖过第一件事情的势头,那就是早上在朱雀天街上策马飞驰的两人是谁?

最官方可靠的说法出自明德门。女的是玉真公主,男的叫李余年,是一个武夫。

于是,一时间,大家都在打听,这李余年是哪家的公子?朝堂上下的李姓官员被挨个梳理了一番,也没找到合适的年龄与身份。

有一个善长丹青的书生,目睹了当时情形,画了几幅二人策马奔腾的画像。马背上二人,郎才女貌,眉目传情。衣饰华美,妆容,头饰,宝刀,披风,每个细节都画得分毫毕现。**汗血宝马也是笔力苍劲,神俊非常!

书生坐地起价,十两一幅!

没想到被一抢而空!还被抓着坐上轿子,挨家挨户的,给那些闺阁中的小姐们再画一遍。

马行的西域汉子,找人临摹了一幅,加大加浓!裱了起来,挂在自己的铺头上,一时间围观者无数!

西域汉子指着那匹枣红大宛马,大声喊着:“是我卖给他的马!是我家的马!”

随着画像被临摹的数量增加,传到窦渊手里的时候已是午后,价格降到了二两一幅。

窦渊满脸怒容,把画一把拍在了窦迎雪面前!

“他这是见异思迁是吧?亏我那么待他!你放心,你看他回来哥打不打断他的腿!”

窦迎雪瞄了一眼画,低头摆弄衣角,欲言又止。

窦渊看妹妹神情不对,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

窦迎雪点头,说道:“他们是青梅竹马,早就认识的了。”

“乖乖!看不出来啊,这李余年还是个花丛高手啊!我堂堂漕帮嫡孙女,难道要给他做小不成!”

“哥!你胡说什么呢!”窦迎雪羞红了脸。

窦渊也是花丛老手,越想越不对劲,于是问道:“你俩现在不会连名分都还没定下吧?”

窦迎雪艰难地点了点头。

“报应啊,妹妹,都是哥不好!报应,都是报应啊!”

窦渊喃喃说着,出了门。

李余年二人从南郊回来时,已近傍晚。夕阳西下,勉强赶得上陈府的酒席。

为了不引起注意,临近城门,李余年便下了马,打算牵马入城。但他们低估了早上这件事的发展程度,当下已是满城皆知!

远远的,李余年发现城门处人头攒动,士兵的数量比早上多了一些,正在驱赶堵在门口的百姓。

早上还横加阻拦的明德门门将,此时带头跪在了门口,嘴里说着:“请公主殿下恕罪!”

周宜赶忙翻身下马,扶起门将,笑道:“刘守将何罪之有,是我等刁蛮任性罢了,应该给你赔个不是才对!”

门将诚惶诚恐,又要跪下。

“来了!玉真公主他们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起来,城内嘈杂声哄然响起!人数不少!

“护送公主进城!”门将大喝道。

前方门洞外,人声鼎沸!两队盾兵分开顶住人流,才勉强留出一条通道!

“公主还是上马快走吧!咱们南门守门将士不够,怕是顶不住这庞杂的人流,万一有个闪失,臣等担待不起。”

门将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远处盾兵顶出来的通道,越来越窄!

李余年当机立断,扶着周宜上了马,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拉紧缰绳。

一声令下,拍马提速,马蹄声穿过门洞传入城内,人群逐渐亢奋起来!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红色飞驰而过!

人群炸开了锅,竟响起了喝彩声!

好家伙!这朱雀街两旁站满了人,都是来一睹公主和准驸马爷风采的!

李余年哭笑不得,这下玩得也太大了些!只得快马加鞭,希望早一点结束这段难熬的路程。

汗血宝马优秀的提速功能,使人群更加兴奋了,呼声再次推高!

周宜羞得满脸通红,李余年这会,反倒是遇大事有静气。看着周宜的窘迫,大笑起来!

飞驰电掣间,十几里的朱雀天街,今日又跑了一回,这下可真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两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