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一站襄阳
马蹄声传来时,李余年便已注意到了。比一般马匹沉重,节奏却非常紧密。
抬眼望去,一眼便认出!
西域马,也叫天山马,只产于天山北侧山脚。体格魁伟,马背平直,前胸宽广,四肢坚强!可日行四百里,挽力八百斤!
在大遂军中是甲等战马,数量稀少,一般用作将官们的坐骑。
毛色以青色最为珍稀,产百匹才能出一二匹。黑色次之,产百匹出二十匹左右。
眼前这匹,就是黑色的天山马。身形高大,体态健硕。毛发乌黑亮丽,鬃毛长且飘逸。神俊非凡,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乘马之人,非富即贵!
来人在李余年的马车边下了马,随手拍了拍马脖子,那黑马便自顾地吃草去了。
男人着锦衣是有风险的,很吃长相和气质,搞不好会弄巧成拙。李余年便穿不了锦衣,脸庞太黑了些。
但眼前这人可以。中等身材偏瘦,一袭锦衣质感丝滑,裁剪得当,衬得主人身型比例十分的匀称!
头发梳齐扎了个发髻,戴一个镂空雕花的白玉发冠,插着一根剔透的白玉发簪。
瓜子脸,颌线紧致!
脸盘白净,额头饱满。平眉,眉角上扬,一双桃花眼,眼神风流不羁,自信随和。
鼻梁中高,蒜鼻。鼻翼有肉,有福相。
嘴巴略小,但唇型丰厚饱满。
年龄与李余年相仿,气质与周珏有些相似,有书生气,却多了几分江湖气。
难得的是,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在眼前之人身上被糅合到了一起,竟有了相得益彰的效果!
李余年抱拳行礼,问道:“不知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锦衣公子抱拳回礼,神情兴奋,不答反问道:“兄台可是李余年?”
李余年惊讶,说道:“公子认得在下?”
“哈哈,巧了,巧了!前几日刚听人提起过,今日就碰到了!方才远远地瞧见兄台,觉得体貌特征十分贴合,便过来瞧瞧,没想到还真是!我叫窦渊!”
说着话,锦衣公子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
那令牌的样式瞧着眼熟,李余年也有一块,乃陆铁鹤所赠,漕帮的人!
“窦兄可是从陆前辈那里听说的在下?”
“正是!陆执事可不轻易夸人。”
窦渊压低声线,说道:“特别是官船上的事情发生以后。”
李余年不禁面露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
“放心!兹事体大,陆执事只和我一人说过。没想到兄台竟如此年轻,佩服佩服!”
李余年在心里叹息,江湖经验不足,一试便被试出来了。只得回礼,尴尬地说道:“侥幸,侥幸!”
那日之事其实并不难查,船上目击者众多,而且上船前是要登录籍贯姓名的,漕帮能拿到内幕消息并不奇怪。
此时,麝月抱着一捆干柴回来,远远地见着二人互相行礼,客套了半天。
“这是麝月姑娘,与在下结伴去往京城!”
李余年居中介绍。
“窦渊,漕帮的英雄!”
麝月上下打量了窦渊一眼,脸色冰冷。微微颔首欠身一礼,就自顾烧火去了。
窦渊看麝月走开,尴尬地笑道:“麝月姑娘,真是国色天香啊,李兄好福气!”
“李兄这是要生火做饭?”
“是啊,窦兄不嫌弃的话,留下一起吃些?”
“好啊!”
窦渊一口应下,朝小木桌走去。
瞄了一眼桌上的食材,回头说道:“李兄稍待,我去打个野味回来!”
说罢,脚步轻点,朝一旁的小山掠去。
李余年讪笑道:“还真是不客气啊!”
既来之,则安之。
走到桌旁,开始料理食材。两个竹笋,四个土豆,三个鸡蛋,一块牛肉,一把青菜,简简单单。
埋头烧火的麝月回头瞟了一眼李余年一眼,说道:“还留人家吃饭,花花肠子!”
李余年莫名其妙被骂,一头雾水!
不多时,一桌饭菜,三副碗筷摆放整齐。
窦渊提着一只山鸡返回。
李余年接过山鸡,思索半刻,有了想法。
把山鸡料理干净,去骨。接着,把鸡肉切成薄片,摆在盘里。
取出一口砂锅,一个炭炉。往炭炉里夹了几块红炭,架起砂锅。
放入山泉水,把几块带肉的鸡骨放入砂锅。后搁入葱段,姜片,蒜片,香菇,八角,几枚红枣,枸杞,冰糖,盐等调味。
转身调制了三个小碟蘸料。
待水烧开,揭开锅盖,洒上芝麻,顿时香气四溢!
窦渊惊讶,原以为是麝月姑娘下厨,不曾想是李余年。
三人落座,清炒竹笋,蒜蓉油菜,牛肉土豆,鸡蛋羹中间一个砂锅鸡汤煲。
“李兄的烹饪手法挺独特,既不是煮,也不是炙。”
“这个叫炒,介于煮与炙之间,可以保留食物的口感和鲜味。不过冷了就不好吃了,窦兄趁热尝一尝。”
“哦?没想到李兄对厨艺也有研究,真是个妙人!”
“小道而已,小时候见我娘亲都是这么做的。长大后才知道,其实别人家不是这么做的。”
李余年夹起一片山鸡肉,薄如纸片,晶莹透亮!放入中间砂锅鸡汤中,左右摇晃。两息后夹起,放入窦渊的蘸料中,示意窦渊尝一尝。
窦渊夹起肉片,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脸色连续变幻。
“鲜,香,淡,雅,妙啊!这吃法新奇,李兄果真妙人也!”
“都是些山野菜式,入不得流,喜欢便多吃些。可惜在下不善饮酒,便没带酒,窦兄还请自便!”
“无妨!我也不喝酒,自便自便!”
窦渊下筷如飞,只管闷头大吃。
麝月在一旁看着二人客套来客套去,懒得搭理,只顾自己吃饭夹菜。
有一说一,李余年做的饭还蛮好吃的。
窦渊健谈,随口聊了些江湖见闻,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
饭毕,窦渊起身告辞,李余年送至马路旁。
窦渊抱拳说道:“李兄留步,在下此去襄阳,会停留一阵。李兄若是路过襄阳,来漕帮分舵招呼一声,咱们再聚!”
“好,到时一定登门拜访!”李余年回道。
窦渊抬手间,一个木盒托在手中,一尺见方,方方正正的。
“此间有两副人皮面具,李兄当下名气正隆,带在身边,图个行事方便!”
由不得李余年客气,窦渊把木盒塞到李余年手上。翻身上马,回身拱手告别。拉紧缰绳,轻夹马腹,一骑绝尘而去!
李余年躬身送别,若有所思。
回到桌旁,难得麝月收拾了残局,正眼巴巴地看着李余年。
“哟!定情信物都送上了,真看上了?”
“何来的定情信物,是窦兄送的人皮面具,咱们当下不是出行不便嘛!”
麝月叉着腰大声质问道:“李余年!你少来这套!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还窦兄呢!窦姑娘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余年也好奇,麝月平时可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麝月气呼呼的说道:“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可他全程都没看我几眼!”
原来如此,余年啼笑皆非!
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
木盒分三层。
上层是一张青年男人的面皮,中层一张妇人的面皮。不知以何种材料制成,薄如蝉翼,栩栩如生!
下层是一排精致小巧的工具,还有一排胡须,毛发等装饰道具。
李余年不禁感叹,真是行走江湖必不可少的物件。
山风起!水面泛起一层涟漪,钻入衣袖,微凉!
越往北走,越凉爽!
四日后,襄阳城外三十里的官道上,一架马车缓缓行驶。
驾车的汉子约莫三旬有余。
国字脸,扫把眉圆眼大蒜鼻。留着两撇八字胡,阔嘴方下巴。
头戴黑色幞头,身着圆口素布长衫,系一条黑色宽绸腰带,脚踩一双圆口布鞋。
瞧着像个精明干练的小生意人。
“当家的,咋还没到呢?饿死了!”车厢里传出女声。
“还要个把时辰哩!你先吃两个果子垫着吧!”汉子说着,从怀里摸出两个果子。掀开帘子,递了进去。
一只手接过果子,手背白皙手指修长,车厢里坐着一个头发盘起的妇人。
瞧着不到三旬的年纪,梳着一个单翻髻。前后各插着一把银梳,一只金色珠花步摇随着马车晃动,反射着光线,熠熠生辉!
鹅蛋脸平眉大圆眼,高鼻头宽而有肉。嘴型饱满厚实,唇线明晰。
身材修长,上身里衬一件宽袖紫色里衬,外套一件薄纱宽袖半袖,下身着白红双色襦裙,系带系在腋下,一双平头鸳鸯锦布绣花鞋。
身型丰满,凸凹有致!小家碧玉的感觉,颇有几分姿色!
马车后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骑劲装青年从马车旁飞速超过,顿时,尘土飞扬!
赶车的汉子不禁眯起眼睛,屏住了呼吸。
这是今天的第三波了!连日以来,时常有这些江湖打扮的人,从身旁飞驰而过!看样子都是奔襄阳城而去。
襄阳城雄踞汉水中段,北东南三面由汉水环绕,水宽处达五十丈!
西面靠着羊牯山,凤凰山,山势险峻,是天然的陆地屏障!
城墙高耸,城门坚固,易守难攻!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大遂在中原腹地的第一军事重镇!
大遂立国后,襄阳城的防务,一直由皇帝最亲信的心腹才俊担任。
文帝薨后,太后联合国舅爷虞衡推二皇子继承了大统,外戚逐渐势大。襄阳城的防务,便落入了国舅爷虞衡的手中。
天刚擦黑,一架马车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停在襄阳城南的福来客栈的门口。
赶车汉子掀起布帘,伸手扶着妇人下了车。
随手摸出一粒碎银丢给迎上来牵马的小厮,吩咐喂精细饲料。
小厮满脸堆笑,牵着马车去了后院。
一楼厅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部分客桌都已坐满了宾客,观众人面相气色,多是些江湖游侠。
夫妇二人刚一进门,便引起了众人的注目,大堂里瞬时间安静了许多。
至于缘由,来自紫衣妇人高挑且错落有致的身材。
汉子转身,正迎上一众粗汉火辣辣的目光,不禁汗颜不已!
要得一间天字客房,二人跟着跑堂小厮,快步向客栈后院走去。
背后顿时喧闹起来,几名大汉高声起哄,言语粗鄙不堪!
天字号客房是一个独门的小院子。
一间厢房,一间偏房。院子中央挖了一个小水池,围着一圈花圃。水池旁放着一张小巧的石桌,四个石凳。
院子收拾得干净,环境还算清幽。
汉子吩咐跑堂小厮送些吃食过来,安置好妇人,便出了门。
来到大堂,找了个角落的座位。要了一壶清酒,两个凉菜,独自啄饮起来。
“听说这次朝廷招捉刀,赏银多加三成!兄弟有没有门路混个牌子?”
“老子有个屁门路!漕帮那些人鼻孔朝天,都紧着自己人发牌子,何时轮到我等散户!老子大不了明日上擂台赌他一把!”
“你可拉倒吧,那些军中悍匪出手没个轻重,上去打擂的,能有几个全须全绺的下来?”
“干他娘的!来都来了,难道空手回去啊!”
汉子听着身后人的议论,心里大致有了答案。
大遂朝廷每隔几年,就会从江湖中选拔一批武夫充入军中。
不同于服役的正规军,朝廷与这批武夫属于雇佣关系。以击杀敌军将领和在军中安插的武夫为首要任务,按人头的官职或品级领取赏银。
朝廷给的赏银丰厚,运气好的,干上几年,一辈子都不用干了。所以,应召入伍,成了武夫历练修为,赚取金银的重要途径。
按以往惯例,由漕帮牵头,广发英雄帖,召集江湖中的各路人马。以襄阳城的地理位置,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集中地!
为此,漕帮会有一些推荐名额。
一些与漕帮交好的世家门派后生,就更容易获得漕帮背书,直接推荐入军,这条路是比较好走的。
剩下一些闻讯赶来的散人武夫,待遇就差了一些。由军中才俊出面,摆下擂台。胜出者,经过严查身份,才能拿到一枚准许入军的身份牌子。
而军中才俊时常面临被武夫抢功的威胁,素来对这些武夫幽怨颇深,所以下手极重!
所以这些散人武夫面对擂台,实力不济一些的,大多是一个上去容易,下来难的处境。
以上这两种途径入选的武夫,便被称为捉刀人。
说起来,之所以广大武夫对捉刀人身份趋之若鹜,还有一个原因。传说,高祖皇帝在前朝就是从捉刀人做起,凭借军功,一路扶摇而上,拜将封爵,最后得了天下。算得上是捉刀人界的天花板了!
汉子又倾听了一刻,见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就起身结账,向客房小院走去。
刚一进门,一个黑影朝自己飞来,汉子抬手一抓,一只靴子!
“李余年,你又死去哪鬼混了?留老娘一人看家,有本事就别回来啊!”妇人叉着腰骂道。
这汉子,自然就是乔装易容的李余年,妇人是麝月。
自打二人扮成百姓夫妇同行,李余年把中原百姓的生活常识,民间习俗,平时用语等鸡毛蒜皮的细节,都跟麝月讲了讲。
不曾想麝月入戏太深,玩了一路,还没玩够。
“老子去青楼了,怎么着?明儿休了你,老子还要天天去!”
“哎呀!你这个挨千刀的!大家来评评理啊!这没良心的,为了个青楼女子,要休了原配妻子!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了,我活不了了!”
麝月竟坐在地上,学起了村妇撒泼!
李余年看得目瞪口呆,来到麝月身边。蹲了下来,仔细地观摩起来。
李余年竖起大拇指,说道:“有一说一,我可没教过你这个,惟妙惟肖!简直叹为观止!”
“哈哈,那日路过一个集市,有这一出。我看见了,那妇人更厉害,我才学了三分!”
李余年心想:老天爷!啥时候把原来的麝月还回来啊?
“咳咳!”
一声咳嗽声从二人身后响起!
李余年往门口看去,麝月瞬间满脸羞红,起身跑进厢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