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获新生

赵誉最初的打算是接了两个孩子就回行都的,如今却有些不愿走。

经历了这样的起落,心境到底也不同了,从前满眼只看到江山社稷,如今则更加珍惜身边人。

第二日一早,付安便来请罪。

赵誉淡淡地道,“你可知道你所犯何罪?欺君之罪,也是说恕就恕的?”

持盈就在一旁,听了立马就有些着急了,对他道,“那是上皇的安排,与他无尤。”

她朝付安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待付安一走,她将孩子递给了乳母,上前温声对他劝道,“你别为难付安了,他能怎么样,当初你在阵前,战事千钧一发,上皇虽做了这样的安排,却担心即便跟你说了,仍会让你分心,不若就先瞒着,让你一心都在战事上。”

“那你可知道我那些时日都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吓我便吓得,我吓一吓付安倒不成了?”他的神情并不见有多和缓。

持盈一听他提到那些日子有多难熬,心下一软,来不及多想便张开了双臂,将他的腰环住,抱着他安抚道,“这不是都过去了么。”

持盈抱着他,头埋到他的襟前,便没看见他唇边那越扩越大的笑意。

如今她既会主动吻他,也会主动抱他,赵誉忽然觉得自己受的罪倒是值得的。

温香软玉在怀,她还下意识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即便与她平日里哄那两个小子差不多,赵官家也觉得此刻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她正准备撒手,他已经伸手将她揽住,屋子里还有几个下人与乳母在,持盈脸红了红,嗔道,“做什么,有人在呢!”

他低声道,“再抱一抱,把这半年的都补回来。”

气氛正旖旎,屋外就传来了赵英赵蘅兄弟俩的声音,“姑姑!”

持盈立马将他推开了,目光甚至都没在他身上停留,眼中盛满了笑意,却都是给两个孩子的。

赵蘅如今跑跑跳跳都不成问题,只是进了屋子一见到持盈,习惯地就伸手要她抱,他这习惯就是给持盈宠出来的,她当然是伸了手去就要抱孩子,却不妨身前横出一臂,是赵誉伸手拦住了,冷着脸对着赵蘅道,“蘅儿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要姑姑抱了。”

赵蘅本来也不记得爹爹是什么样子,况且从前他年纪小,赵誉也并未向对英儿那样严苛,如今被这么一斥,立马就一脸委屈,要哭了的模样。

持盈一见心就软,还未开口,赵誉又补了一句,“姑姑以后抱也只会抱妹妹。”

还有爹爹我,赵官家在心中暗补。

“你比别管他们了,这两个小子我来料理,”他俯身对着持盈低声道,说完便看向兄弟俩,严肃地道,“你们过来,爹爹有事要嘱咐你们。”

自从女儿出世后,持盈就害怕自己忽略了兄弟俩的感受,尤其是蘅儿,当初她离开行都前被送去了贵妃那里,于她而言无异于剜肉一般,如今的宠溺在她心中都不过是补偿。

他倒好,如今对蘅儿也如对英儿一样严厉也罢了,姑姑只抱妹妹这样的话也说给孩子听。

赵誉将两个孩子叫到一边,十分郑重地嘱咐道,“从今往后,你们不能再将姑姑唤作姑姑了。”

赵蘅没能听懂,只睁着大眼睛看了看父亲又转头看了看哥哥,满是不解,赵英倒是明白了,于是问,“那要叫什么?”

持盈也听到了,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赵誉已经对着两个孩子道,“要叫娘娘。”

持盈一愣,神色有些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喃喃道,“这是做什么……”

赵誉看着两个儿子,神色也变得温和,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蘅儿的头,温言道,“一时间改不过来也没关系,慢慢来。”

持盈想和他好好谈谈,可女儿又开始在乳母怀里哭了起来,她只能先去将女儿接过来,等哄了一会儿将孩子哄好了,她转身就看到赵誉正低声同赵英说着什么,她走过去,就听到他问儿子,“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爹爹相信你能做到的,等以后弟弟长大了,你还要这样教弟弟,知道了么?”

赵英看了看他,又偏头看了看持盈,却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爹爹。”

“去和弟弟玩吧。”赵誉对着儿子道,见持盈过来立马起身,伸了手去想女儿接过来,持盈却没有松手。

他忍不住笑了,对她道,“你让我试试。”

出乎持盈意料,女儿被他接过去后并没有哭闹,他抱得很稳,手掌又大,一手环抱一手托着,熟练得很。

她又忘了,英儿小时候都是他亲手照料,蘅儿他也抱得不少,他虽然有时候严厉,可对孩子的疼爱不比她少。

“元元你瞧,她是喜欢我的……”赵誉惊喜地看着持盈,那神色,仿佛得了个什么天大的恩典。

若在平时,持盈怕会忍不住打趣他,此时心里装着事,便有些忧心忡忡地问,“你方才跟英儿都说了什么?”

赵誉看了看她,想了想后忽然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

“他到了这个年纪已经知事了,跟他讲清楚了他就会明白,等回了行都,他也会听到外头传的消息,与其让那些流言蜚语吓到他,不如先和他说清楚,我跟他说了,我跟他说了,若要让你回宫,就必须要换一个身份,我问他,他是想要你继续当他姑姑,还是想从前往后可以叫你娘娘?”他看着她问,“你猜他怎么答的?”

持盈垂下目光,心中胀满酸涩。

不用猜,她知道儿子会如何回答,母子天性,赵英即便叫着她姑姑的时候,心里也一直将她视作了自己的娘娘。

“所以我告诉他,等咱们回了行都,不能叫外人知道你是谁,没什么姑姑了,往后你就是他们的娘娘。”

七八岁的孩子自然还不懂得这背后的曲折隐情,可即便什么都不明白,他还是乖乖地听话,不是因为害怕父亲,是因为父亲问他的那一句。

想继续叫姑姑,还是往后可以叫她娘娘。

持盈抬眼,与他目光交汇,目中神色复杂,犹豫着道,“当初上皇的意思,是再等一两年,等风头过了,不会再有人起疑的时候……”

赵誉皱了眉,“那这一两年你在哪里,留在这里么?我和孩子在哪里?囡囡呢?你要我见不着她?”

“可此时就这么回宫去,实在不妥。”

“一两年后便不会在有人起疑了么,不会的,”他淡淡道,“可那又怎么样?”

昨夜他一夜未眠,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脑子有无数念头闪过,想的最多的,就是他们的以后。

“如今满天下的人都以为你以为不在了,甚至连我,都信了上皇的那番布置,即便回了宫,有人见了你的样貌,也不过是觉得你长得肖似已故的长公主,可这又能表明什么?表明我一早对自己的族妹怀着龌龊心思,所以找了个像极了她的女子回来?更何况这天下知道你真实样貌的人有多少?也不过就是禁中的那些人,这些人翻不起什么浪,出了禁中就更没几人能识得你,至多也不过多些流言而已。”

他还抱着女儿,不能抱一抱安抚她,只能靠得近些,低声道,“只是往后要委屈你了,元元……”

即便他眼下不管不顾地带了回宫去,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给她一个高一点的位份,不能给她无限风光。

他知道,所谓的富贵荣华在她眼中不过是枷锁,若要顺着她的本心,应该是想离那皇城宫阙越远越好。

往后,她要舍弃了身份,甚至是姓名,默默守在他的身边。

他看着怀中的女儿,苦涩地道,“我欠了你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持盈缓缓地摇了摇头。

“做了二十多年的赵持盈,我也累了,这世上再无赵持盈也好,前半生的种种都自此掩埋了,也算同过去彻底做了了断,往后,就是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