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梦

才刚满百日的孩子,连咿咿呀呀都发不出,只伏在母亲的肩头小声的抽噎着,哪里明白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什么人。

赵誉此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持盈则是压根没有想到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永嘉的消息,康宁殿那一晚,赵桢的那一番话她都已经信了,结果杨应吉手中的那碗药汁仰头饮下去,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楚。

杨应吉看着她,低叹了一声道,“没想到殿下为了官家和小殿下真的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

她疑惑地看着杨应吉,杨应吉缓缓笑了起来,告诉了他赵桢的真正用意,是想试探她靠近赵誉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否只是为了得到官家的庇护或是为了富贵尊荣,想知道她对赵誉可是出自真心。

“这药不过是安胎药,”杨应吉指着那只空药碗,“官家给他送了一封信来,官家在信里说了自己从年少时便对殿下心有独钟,以致于这些年来辗转难忘,殿下则是受他所胁这才有了腹中骨肉,上皇再了解官家不过,从信中便明白了官家对殿下的用情之深,上皇不过想知道殿下您对官家的心意究竟如何,若真是两情相悦,他愿意成全。”

持盈惊魂未定,震惊地看着杨应吉。

“上皇替殿下与官家想了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或许要叫殿下受着委屈了……”

接着,杨应吉便向她道出了赵桢的打算,就是对外宣称她因与淳于献等逆党勾结,被赵桢赐死了,再将她的“遗柩”送去西陵安葬,让天下人皆以为寿安长公主已逝。

“往后殿下便不再是大虞的帝姬,不再有公主的尊荣,只是这世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寻常人,殿下可愿意?”杨应吉看着她问。

持盈没料到赵桢会做此安排,没料到他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不禁眼眶发热,喉中梗塞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杨应吉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连棺椁都备好了,当夜就封了棺设好了灵堂,只是那棺椁里并没有寿安长公主的“尸身”,而持盈则换上了宫人的衣物,被连夜送出了宫去,被一小队禁军护送着,去了永嘉。

上皇崩逝的消息持盈自然也听闻了,却不知道杨应吉已经殉主,她还以为他已经将一切都告之了赵誉,而赵誉此番前来就是在接自己和孩子们的。

她看了看赵誉,只觉得他这神色有些奇怪,就那么直直盯着自己,眼神怪吓人的。

赵誉只能这么看着她,即便张了口,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怀疑自己是在梦里,看见的不过是她的幻象,若是如此,他不敢开口不敢有什么动作,怕叫这个梦也散了。

持盈自不明白他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只以为他是第一次见到女儿,于是抱着女儿,对他道,“你要不要抱一抱?”

他喉间干涩,声音低哑,“我想抱一抱你……”

持盈微惊,却还是将孩子递给了乳母,一会身就被赵誉揽进了怀中。

怀中的触感这样真实,她的温度这样清晰的传来,没有梦会这么逼真,他松开她,低头看着她问,“这不是梦是么?你是真的还在……元元,真的是你么?”

听着他说得这些糊涂话,持盈才慢慢明白了过来,此刻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那细微的颤抖。

她向他道出了赵桢生前的安排,可直到说完,赵誉却仿佛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看着他这样子便忍不住有些心疼,她伸开双臂,环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抱住,红着眼睛道,“我好好的呢,赵重鉴,你感受一下,这可是梦么?“

他将头埋进她的颈侧,没有说话,可持盈在听到了他在耳畔那压抑的抽噎,她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抱着他。

“姑姑,鞠球找到了!“

赵英从远处跑过来,远远只见到姑姑正抱着一个什么人,近了才发觉是父亲来了,赵蘅见了他忙跑上前,指着赵誉道,“哥哥,那,那……”

“是爹爹来了。“赵英看着他道,那声音里却是浓浓的失落。

爹爹来了,他们兄弟俩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赵蘅听了便冲着赵誉道,“爹爹,爹爹……”

赵誉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儿子,等他终于缓过来,又盯着持盈,仿佛要连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给数清楚,他喉间还哽咽着,看着她还环在自己腰上的一双手,笑了起来,低声道,“这要不是梦,你怎么肯主动抱我?”

持盈见他还有心思说笑,便收起了方才对他的那份心疼,见孩子们都在,周围还有宫人,便将他推开,看向乳母怀中昏昏欲睡的女儿,对着他道,“不看看你女儿么?”

赵誉看过去,没一会儿却又转了目光,握住了她的手,感受着她掌中的温度,那才能让他的心踏实下来。

“真好……”他看着她,笑着低声道。

本想告诉她,这些日子他都去了何处又经历了什么,他甚至都已经相信她是离开了,这半个月比此前度过的半生还要漫长,每时每刻都被拉长了一般,那般的难熬……

他有一腔的话,却在看着她时,只能怔怔地说一句“真好”。

只要能看着她这般站在自己眼前,什么都变得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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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不见了,如今重逢,持盈心下也自然是高兴的,可问题就在于赵誉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让她头疼。

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了,刚刚睁开眼,就听到他凑上前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灯太亮了?”

其实屋内就余了一盏等,又隔着垂下来的纱帐。

持盈睡眼惺忪,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眼中一片清醒,她皱眉问,“你没睡?”

入夜之后,她本是想着他整日奔波定然疲乏,所以早早的安置好了孩子们就歇下了,甚至担心怕女儿夜里哭闹会吵到他,所以狠心让乳母带着女儿睡在东厢,以至于她睡下的时候心里还是欠欠的。

谁知这人压根没睡,要知道这还是自孩子出生以来,第一次和她分开。

“睡不着,”他低声说着,拿手支着头,就那么侧着身子看着她,“你快睡吧。”

其实持盈睡得也并不踏实,一则是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和女儿一起睡的,夜里都不敢睡沉,二来么,则是有点难以启齿,虽然乳母,可是她一直坚持自己哺喂孩子,只在奶水不够时交给乳母,今晚睡得又早,所以胸口有些发涨,睡到这会儿便有些发疼。

别看赵誉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可这些方面什么都不懂,持盈面皮又薄,便只应了声,然后侧了身子,背着他又睡了过去。

睡了没一会儿,胸口的感觉更加明显,她再度睁眼,身后立马又贴过来一个温热的身躯,俯到她耳边问,“怎么了,还是睡不着么?”

持盈转身去看他,见他眼底血丝明显,哪里是不乏,火光电石间她忽然明白了过来。

她伸了手去,将他的手掌握住,轻声道,“我在这儿呢,一直都在,等你醒了一睁眼就能看见。”

赵誉苦涩地一笑,看着她低声道,“我很傻吧?可我是真的害怕,怕一觉醒来发觉这只是个梦,元元,若是那样我不确定我能承受得住……”

她忽然倾声上前,在他唇边吻了一下,像哄孩子一般的,“这不是梦,别怕,睡吧。”

赵誉心头一热,便伸手去将她抱住,却听得她一声低呼。

见她皱着眉头,他有些无措,“到底怎么了?我瞧你怎么像是不舒服?”

被他这灼灼目光盯着,持盈受不住,便凑到他的耳畔,悄声的说给他听。

赵誉听完,眼神都变了,持盈明显看到他耳廓有些泛红,他从前浑的时候什么没脸没皮的话没说过,这会儿却仿佛有些害羞的样子。

持盈的双颊更热,不敢跟他对视便转过了身去,他却又凑上来,“那要怎么办?”

持盈脸红得如要滴血一般,正要开口,就听到他在耳畔低低地道,“我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