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婿庆典

程太后起了心思要给持盈择婿,便不让她总闷在福宁殿里,平日里一向不喜欢露面的太后,如今倒常会携着持盈出现。

程太后心中倒是有了几个人选,其中尤以两人最让她属意,一个是同知给事中崔翊,一个是虞部郎中王焕,这两人都是寒门出身,靠着寒窗苦读中第出仕,都是三十出头,年纪也适合,不同的是崔翊发妻已亡,而王焕则是至今未娶。

也因为这一点,程太后是更偏向王焕的,崔翊的发妻亡故多年一直不曾续娶,可见他对亡妻的思念之深,程太后担心他娶了持盈后心中仍旧只有故人。

王焕是嘉佑四年的榜眼,才华横溢,心思又活泛,虽是寒门出身,却凭着聪慧的心思在朝中左右逢源,虞部郎中虽不算重臣,却也掌着实权,况且他还年轻,将来想要有一番作为并不难。

横看竖看,都再合适不过。

可程太后明白,这些都不过是自己的盘算,也要持盈自己满意。

正好不久后便是赵誉驾临西湖水殿的日子,历年的这一天,天子会驾临西湖,在水殿前观诸军百戏后再赐宴群臣。

赵誉也一早遣了内官到北内奏知太上皇与太后,请上皇与太后一同前往,太上皇自从禅位后就不大喜欢再外出观赏游幸,除非是礼制里躲不过的庆典,其余的一概不去。

若往日,赵桢不去,程太后自然也没心思去凑热闹,赵誉没想到这一次福宁殿那边却传回消息,说太后应下了,愿与官家一同前往。

赵誉听到消息时有些吃惊地道,“从前太上不去,娘娘决计是不会去的,不知这次怎么有了雅兴。”

正巧吕思清在御前,便笑着答道,“太后怕是为了寿安长公主呢。”

赵誉自然是知道太后在为持盈选婿的事,听吕思清这么一说,立马便明白了,此次前往西湖,群臣随驾,之后也会赐宴,满朝文武,持盈想看哪一位都能看到。

他勾起唇角,却不像是在笑,那神情更不像是高兴,缓缓道,“太后的心思朕明白了,这是要给长公主搭鹊桥呢……”

说完又转头看着吕思清,仿佛颇有兴味,神色却有些冷,“思清,你说说看长公主中意何人,蓬山不远,朕也愿效仿仁宗。”

蓬山的典故是前朝仁宗朝时候的事,才子宋祁路遇禁中的车队,与宫人一见倾心,于是作诗叹道,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此事传到仁宗耳中,便将那宫人嫁与宋祁,笑称“蓬山不远”,因此成就了一段佳话为后世所流传。

吕思清明白,官家说愿效仿仁宗,意思便是若寿安长公主看上了谁,他便愿意成全,那自然再好不过。

于是,他微微倾身上前,低声向赵誉说了几个名字,说完又禀道,“不过,这是太后属意的,却不知道长公主心中又更倾向何人呢。”

“无妨,”赵誉冷冷道,“到时候西湖之畔群贤毕至,她可以好好地看个清楚。”

一旁的吕思清听得他的语气,心里暗自想,官家怎么又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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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要去西湖水殿,最高兴的当属赵英了。

自从父亲即位后,他成日都只在大内里,即便是去了德寿宫,受的管束少了,也还是只能在禁中待着不能出去。

这个年纪的孩子,贪玩好新鲜是天性使然,只要能出禁中,去哪里都乐意,更何况是还要在水殿里看水傀儡水秋千等,届时会轰动全城,百姓夹道围观,是行都的一大盛事。

起初赵誉是不打算带赵英前去的,虽然会有一众的内侍宫娥们随行,可他知道儿子就是个滑泥鳅,五指山都压不住的小猴狲,他怕宫人们没看严实,那小子闹出什么事来。

可赵英机灵得很,在程太后面前撒娇打滚一番央求,程太后自然无有不应的,太后要带着他,赵誉也不好说什么,黄平则在一旁宽慰道,“官家且宽心,听闻寿安长公主平日里护小皇子护得跟眼珠子一般,此次有长公主在侧,官家即便是不信任皇子身边的宫人们,长公主殿下总归是不会含糊的。”

赵誉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心里在想,什么不会含糊,赵持盈此去是要去选夫婿的,到时候自然是一双眼睛都扑在了那些临岸簪花的大臣们身上,哪还会有心思去顾及旁的事。

他哪里知道,持盈本是不愿去的,见赵英实在想去,她又放心不下,这才答应程太后一同前去。

因皇后有孕,月份大了之后身子重了起来,所以此次出宫游幸,赵誉特意让她就在禁中休养,不必随行。

到了这一日,持盈便特意与赵英同乘一辆车驾,那水殿三面环水,湖面上全是画船彩楼舟楫摇动,赵英不会凫水,若是一个不小心跌进湖里……

湖外又围着前来观看的百姓,人影熙攘,岸边虽有皇城司重重护卫着,可赵英那么小小的身量,若在人群密集处寻了空子窜了出去,在人山人海里实在难寻。

还没出发,持盈心里就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能吓得她心惊肉跳。

所以在路上,她就忍不住一遍遍地叮嘱,“待会儿记着要在姑姑身边,不可以乱跑!”

说完她又想到,这孩子就盼着出宫去看新鲜,若要拘着他,又怕他回宫了不高兴。

她是个软性子,兼之当初孩子甫一出生就被抱走,她既挂念又觉得亏欠,心里对孩子的爱止不住要溢出来了,哪里还能硬起半点心肠,于是又转圜了语气道,“你若想去哪里,就告诉了姑姑,姑姑陪着你去,万不能撇下宫人自己跑去,尤其是近水的地方,更是不能靠近,知道不知道?”

赵英从车马出了大内那刻起,心已经插上翅膀飞到西湖那边去了,哪里还听得进去持盈的话,只随口应着。

可持盈还是不放心,下车的时候又把他的手给牵着,低声嘱咐道,“一会儿就牵着姑姑,好不好?”

此时恰逢前头的赵誉回身,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她牵着孩子,弯了腰去仔细叮嘱着什么,眉峰微微蹙着,担忧之色全在脸上,西湖的美景却看都没看一眼。

赵誉忽然想,黄平的话倒是没错,她对英儿的确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到了水殿里,水棚早已搭好,湖面上望过去是连绵不到尾的楼船彩舟,招展的旌旗如同要遮蔽天幕。

群臣已经站定,恭请太后与官家落座,持盈则牵着赵英,坐到了太后身侧的位子。

先是看水军操练,一时间鼓声震天,擘着各色彩旗的军士在船头排立,那声势令人震撼不已,等战船退了,又是数条彩舟划到水殿前,横列在一起,上面开始耍起狮豹、蛮牌、神鬼等白戏。

赵英看得目不转睛,一会儿拍手一会儿去拉持盈的袖子,连坐在御座上的赵誉都能听到他的惊呼声,“姑姑快看!那个那个,好厉害啊!”

不经意地转头去,便能看到持盈含着笑,坐在赵英的身侧,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靠在一起,而她的一双眼睛里装满了怜爱,目光柔软的如同羽毛般,赵誉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持盈。

她今日的装扮与往日不同,平日在德寿宫里,她都穿得简单素净,今日身上却是一袭明艳宫装,沉香团花的宋锦大袖,下面是玉色妆花缨络素纱裙,那纱裙如水色,行走间便似水波微摆,款款而动时,不尽袅娜之态。

若只坐在那里,也浓淡得宜,她五官生得艳,即便是穿着道袍眉眼间也有压不住的天然艳色,如今只穿着稍微艳丽些,那容貌里的惊心动魄之感便愈发明显。

只是她不爱笑,看着才稍微清冷些。

偏只要一看向赵英,她唇边的笑意便如春色般无可抑制,眼中目光脉脉如水,整个人似在发着光,这样看过去,只叫人不敢直视。

百戏完了,彩船便也分散开去,赵英觉得看不够,眼里有些失落。

南渡后行都的这些庆典都是仿着北边旧都时来的,持盈从前也曾跟着父亲驾临过金明池,后面有什么把戏她自然是知道的,于是便笑着对赵英道,“一会儿要耍水秋千了,比方才还要好看呢。”

果不其然,之后画上前来几艘傀儡船,围着两艘雕花结彩的画船,船上立着两架秋千,那秋千又与寻常秋千不同,朱漆架子搭得格外高,绳索也更粗更长。

上去耍水秋千的可不是教坊里的伶官伎人,都是军中的兵士,大多挑的是水军中的虞候,一边船上有一人上了秋千,便被推着高高的**了起来。

那秋千越推越高,秋千上的人如空中的飞鸟般轻盈的扬起,直到最高处,两人展臂一跃,如柳叶一般飘飘于半空,又在空中翻转了几圈,穿花似的,看得人凝神屏息,最后又如箭羽直直扎进水里,激得水花四起,方才还一片安静的岸边,这会儿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与惊呼。

持盈见了便俯身去问赵英,“好不好看?”

赵英兴奋地点头,眼睛亮亮的,持盈见了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随后便是虎头飞鱼等船,围成各种阵势,又有如蓬莱山一般的龙船划棹旋转,等一切水戏舞毕,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

按照往日的惯例,御座上的官家会叫上几位大臣到御前来作诗词以贺,若做得好便赐花作赏。

内官上前来请旨,问官家钦点哪位大人上前来作诗,赵誉先是点了去岁殿试夺魁的那位以才名动天下的状元郎,赐了花后,便点了虞部郎中王焕上前。

这下大家就有些吃惊了。

因为向来在庆典上作诗赋,要么是选群臣里面才名最出众的,要么就是待诏起居官这样的两制学士,王焕虽说当年也是当初殿试的三鼎甲,可他才名平平,这些年都在工部,论吟诗作赋,自然不是朝中的翘楚。

众人都摸不清今日官家的心思,唯有程太后面上含笑,微微点头。

王焕自己也有些愕然,更多的是慌乱,他哪里会料到今日会突然被官家钦点御前作诗,一点准备都没有,又不比平日里还能字斟句酌,此刻上前必须要出口成章,一气呵成,他面上镇定,心中却急得不行。

可越是惊慌脑中就越难成句,上前好不容意凑成一篇,自然是意境平平,不甚出彩。

赵誉也没料到王焕的诗才如此不成气候,不过这王焕的容貌气度在一众朝臣里确实扎眼,大凡女子都喜欢相貌俊朗的男子,赵誉便忍不住偏头去看持盈,想看看她对此人的态度如何。

却见此刻,她哪里在看什么王焕,早已侧过了身子,拿着糕点正弯腰喂给赵英吃。

原来方才看了几个时辰的水戏,赵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出来,持盈便从身前的案上拿了糕点去喂他吃,赵英吃得急,糕点的屑粘了满嘴,赵誉正好便看到持盈拿着手帕去给他擦嘴,那动作里透着小心翼翼。

他瞧着她这半日里,目光都粘在了赵英身上,怕是早已经忘了自己是来选婿的。

赵誉想,看来她记性差这一点,这么多年也是没变。

王焕作完了诗,心里正打鼓,他也明白自己这诗作的糟糕,在群臣面前失了颜面倒没什么,就怕官家觉得他腹内空空,谁料却见御座上的官家忽的笑了起来,心情颇好似的,还让内侍赐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