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盗猎者

“你们俩都没有结婚,不知道另一半的重要。”张艳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微醺的说道:“这个人生就是这样,找对了人,就是你在消遣生活。找不对,那可就是生活在消遣你。”

我笑道:“那艳姐肯定就是找对了人,我看你现在这样就是在消遣生活,好惬意哦。”

“是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找对了人。”张艳在这一刻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应该是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小程啊,你帮姐姐分析下,我到底有没有找对人。”张艳看着我说道:“姐姐我是上学的时候遇到的老公,是我同学,我们俩是一个班,年级一样,爱好一样,就连专业也一样。”

“在一起三年,结婚又三年,我们几乎都没有吵过架,他能理解我,我能体谅他,可能真的是朋友们眼中的完美夫妻。”

我羡慕的看着张艳,“艳姐,那你还怀疑什么?这肯定是找对了人啊。”

他突然拿起一瓶酒,仰头喝了个干净,似乎有些激动。我不由心中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惜,他死了。”张艳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说,不能白头到老,能算是对的人吗?”

顿时,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我不敢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敢看张艳。更别说是接话了,我默默的放下筷子,转身看着山下平静如镜的羊湖,突然拿起那瓶一直没喝的啤酒,大着胆子对张艳说:“艳姐,我敬你,节哀。”

他也又开了一瓶啤酒,凑过来一起碰杯。张艳笑着跟两人碰了下,然后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悲伤也消失不见。

“今天也就是喝了点酒,才说这么多,其实我很不愿意提起这个。”张艳夹了一块牛肉扔进锅中,接着说道:“他死了是咎由自取,是不负责任,是抛弃了我,我不想为他伤心,也没必要因为这个不开心。”

“他为了追求自己的事业,跑到西藏来追求原生态,寻找最真实的高原美景……结果不见了,应该是被狼给吃了。”

张艳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说一个画画的,画点小猫小狗不好,为什么非要画狼?”

“我找了他一年,现在不想找了,总不能一直找下去吧……”张艳笑了起来,却又像是在哭。

一时间,三人沉默起来,只有他和张艳喝酒的声音。我却想起了昨晚在荒野里不停的嚎叫声,嗷呜……

“其实,我跟你有点像。”他似乎也喝上了头,接着说道:“我也有个又爱又恨的人,就是我的阿爸。”

“他是我们这一带的第一个黑颈鹤巡护员,几乎知道附近上百处黑颈鹤落脚点,也知道每年会有多少对黑颈鹤大概会在什么时候经过这里。”

他像是陷入了一场痛苦煎熬的记忆,缓缓诉说:“我笑得时候很崇拜他,觉得他懂得很多,很厉害。可是后来渐渐长大,却恨起了他。因为他不管我,不管我阿妈,不管家,我们不管是生病还是吃不上饭,都不能指望他,甚至都找不到他。”

“他永远都在照顾黑颈鹤,甚至拿着家里唯一的粮食去喂黑颈鹤……”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很多时候,我都很羡慕黑颈鹤,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只黑颈鹤,这样就能得到父亲的关爱……”

我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幸亏那时候社会好了,从城里来了大卡车,拉着粮食,炒面,还有肉干来援助我们,不然我应该都被饿死了。后来,政府又让我们免费上学,我学了文化,懂事了,理解阿爸了,又去了拉萨上大学……”

“可就在大二那年,家里突然打来电话,说阿爸不见了……”他喝下一口酒,叹了一声说道:“于是,我就辍学回来找阿爸,找了三年,找到了现在……”

我完全被他的过去给震撼了,下意识的问道:“那叔叔他……还没有找到?”

“没有。”他摇摇头,看向身后连绵不绝的大山,满脸的迷茫,“应该也是被狼吃了,不过,我会一直找下去。”

他随即眼神一变,再次变得坚毅起来,“直到找到他为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端起酒杯,“我祝福你。”

干杯。

“那小程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艳笑着说道:“我们都在找,你又是来做什么?”

我不由一愣。我来做什么?旅游?散心?还是来看羊湖和黑颈鹤?我蓦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来寻找了。至于要找的是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

“我可能也在找什么。”我感觉自己有些微醉了,说话有些打结巴,“但是,我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反正,很可笑。”

“你一定会找到的,我相信。”他喝完最后一杯酒,站起身笑道:“好了,今天就这样,谢谢你,如意,谢谢你听我们唠叨。”

“哪有哪有。”我急忙摆手道:“听你们聊天,我也受益匪浅,不过,我觉得我需要去睡一会了,谢谢你们的啤酒和火锅……”

我挣脱张艳的搀扶,跌跌闯闯跑回房间,一头栽在了土炕上。我感觉自己是清醒的,知道在哪里,知道怎么了,也知道该下山去坐车离开了。但是就是不想动,慵懒的好像泡在了温泉里,只想睡觉……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藏族姑娘,在羊湖边上洗着长长的头发,跳着最美的舞蹈,可身边却没有他的身影。有人告诉我,他走了,去做了雪域最大的王,却又流浪在拉萨街头,成了世间最美的情郎。我急忙停下动作,不再洗头,也不再舞蹈,都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要去找他,却突然变成了一只黑颈鹤,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飞翔,却突然被白皑皑的喜马拉雅山拦住,怎么也飞过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有些头疼。我想换个姿势再睡,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梦境碎片。这个梦太荒诞了,他怎么可能是雪域的王,自己也完全没有理由去找他。而且就算要去拉萨,也不用飞越喜马拉雅山。

我不由笑了笑,他的故事太感人了,感动了我。他是业余的黑颈鹤救助员,虽然只是在找父亲,但他爱黑颈鹤,也喜欢照顾黑颈鹤,我相信,不管他找不找得到父亲,他都会一直住在这里,一直照顾下去。

我最喜欢高原上的一个人物,仓央嘉措,就像梦里的那样。其实我现在想,可能当年的仓央嘉措就跟他一样,他们是同一种人,有着同样的性格,同样的气质。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在布达拉宫做雪域最大的王,另一个则在羊湖旁边的山坡上当着微不足道的民宿老板,寻找着自己的父亲,顺便照顾黑颈鹤。

不过这只是自己的看法,也许在他们眼中,雪域之王跟民宿老板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淳朴,伟大……我从土炕上坐了起来,一看时间,凌晨五点多。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完整如初,就连鞋子也没有脱,不过身上盖着被子,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早已冷却的水。

我有些自责,一个人在外怎么可以喝酒……幸好他和张艳都是好人,如果遇到坏人,真是后果不堪设想。我一阵后怕,从土炕下来,真是有些头蒙,其他都还好。我怕惊扰隔壁的张艳,悄悄拎起背包想要离开,但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来在茶杯下面压了一张五十的钞票。

又多住了一天,得把房租留下,不然他肯定会心疼的。想起初次遇见他的那天,因为付钱而起的误会,我不由会心一笑,真是一场有趣的邂逅。我走到门口,却再次走了回来。我拿出包里的小笔记本,撕下一张白纸写道:他哥,张艳姐,谢谢你们的火锅与啤酒,小妹铭记在心,如果有一天你们来了上海,一定要联系我,我请也请你们吃上海的火锅。最后,我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悄悄走到院子里,他和张艳的房间都黑着灯,静悄悄的,应该在熟睡。那匹白马却醒来了,它看到我后转过头,铃铛却响了两下。我吓得赶紧走过去安抚了下,马儿这才安静下来,不过似乎也知道我要走,不舍得用脑袋蹭着我。

“乖,白马儿,我会想你的。”我也感觉有些不舍,眼睛酸酸的,“不过你放心,我回去后一定会练好骑术,如果下次有机会再见的话,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

我又摸了摸它滑顺的长鬃,这才强行转过头,走出了院子。清凉的山风顿时迎面吹来,我清醒了许多。今天比昨天多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已经有些发亮,而大山那边的朝霞也冒头了。再见了,大山,日出,还有黑颈鹤!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山下走去。可是,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下了脚步。

黑颈鹤……这三个字总是在我脑海徘徊不去,要不,再去看看那四只黑颈鹤吧……

还有后面飞来的那两只,反正时间也还早……

我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向着后山跑去,我已经深深的爱上了那优雅的身姿,怎么也看不厌。

昨天跟他一起边聊边走,也不觉得远,今天我自己走路,却感觉像是走了一个世界才赶到山头。太阳已经冒了出来,金黄色的霞晖再次铺满大地。不过看到山下隐约可见的湿地,我更是觉得充满了动力,将背包放在昨天看日出的那块岩石上,然后轻身向着山下湿地跑去。我迫不及待想看到那几只黑颈鹤了。

今天他睡了懒觉,黑颈鹤们应该要饿肚子了。我看着自己手中的几块面包,心想也顾不了别的黑颈鹤了,只能优先照顾昨天的那几只,谁让它们跟自己有缘呢。我兴冲冲的想着,脚下跑得跟快了。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声长啸……,可随即便没有了声音,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我猛地停下了脚步,我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出现幻觉了。可昨天他的讲解我记得一清二楚,咕咕……咕咕……是雌鹤,咕……咕……是雄鹤,短暂急促是警告,而仰天长啸则是狼,或者狐狸闯入了巢穴,黑颈鹤在向同类求救。

我不可能听错的。我顿时紧张起来,四下看了看,突然从左边不远处的草甸中看到了动静。似乎是黑颈鹤在挣扎,是狼吗?还是狐狸……我顾不得害怕,快速的冲了过去,还大喊起来,“你们给我走开……快走快走……嘿……”

我希望用大叫声吓走野兽,可是,当我一脚踏入草甸后,在高高的水草后面,看见了意外的一幕。不是野兽,是两个人。两个穿着迷彩大衣,带着帽子口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一人抓着一只黑颈鹤的脖子,一人抓着长腿,将一只黑颈鹤牢牢控制住,然后用闲着的另一只手,正在用刀割黑颈鹤的翅膀……

翅膀已经被他们割了一半,鲜血不停的往下流。黑颈鹤急剧挣扎着,可喉咙被一人死死捏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很快便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