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要提第二个条件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是贺小满第二次喊自己“爸”，贺山河既高兴，又苦涩。
他高兴的是隐约看到了一丝希望。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磨合，儿子也许想明白了，终于打心底里肯认他这个父亲了。毕竟血浓于水，无论多大的隔阂，在骨肉亲情里泡得久了，也会化开的。他苦涩，是因为他内疚。妻离子散，父子不相认，一切的苦果都是贺山河亲手种下，用二十五年时间酿造出来的……
事实上，贺山河有很强的负罪感，即使贺小满原谅了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件事我原本是想在一开始就和你说的。”
路旁有张落满了黄叶的双人椅，贺小满拍开落叶，在椅子一侧坐了下来。
“这是我要提的第二个条件，如果你还不答应的话，这回我恐怕真的要走了。”贺小满说得很认真。贺山河正打算坐在椅子另一侧，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愣住了。
“我们单位年年都招人，今年不行，明年再考嘛，再说我已经让……”
“不说这事，我要提第二个条件。”贺小满打断了贺山河。
两人头顶上一阵疾风掠过，黄澄澄的银杏叶又开始飒飒地往下落。
贺小满望着飘飞的黄叶，眼神有些迷离。
贺山河被迫收住话头，抬起白发如雪的脑袋，仰望着苍穹，叹息了一声。
“我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贺小满是你的儿子。”
贺小满捡起一片银杏叶，捏住叶柄，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得登报，《西安日报》《华商报》《都市晚报》，所有的报纸上都得有同样的消息，都得有足够大的版面，你能做到吗？”
“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贺山河不理解，转过脸打量着儿子。
“有没有必要，不用你管，这是条件，你能接受的话，咱们就有的谈，否则，还是别再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了吧。”贺小满幽幽地说，手一松，银杏叶在风里飘飞了起来。
贺山河欲言又止，皱了皱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他问：“那天周怡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贺小满笑了。最早的时候他是懒得跟贺山河解释，现在他已经不能给贺山河解释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再说了，谁又能保证那双眼睛此刻没有盯着他们呢。一旦开口就前功尽弃，这个道理贺小满已然明白了。
“无可奉告。”贺小满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爷爷呢，他那天也在，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贺山河，别扯远了，我提的第二个条件，你能答应吗？”
“能。”贺山河回答得很干脆。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最近太忙产生了幻觉，贺山河在这一刻忽然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无可否认，他答应贺小满当然是为了留住儿子，希望儿子能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多多少少补偿一些。不过，直接促使他点头答应的，却是他感受到了他们父子之间那种共通的气味。贺山河虽然嗅不出这种气味到底因为何事散发了出来，但是他相信儿子一定有他的打算。作为父亲，在这样的时刻，不该支持他吗？贺山河想，忽然有些欣慰。
“谢谢。”贺小满说，想了想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忙什么考古发掘？”
“你怎么知道的，是啊，要不是又有了新的发现，我才不会忙得不沾家。”贺山河笑笑，忽然激动了起来：“儿子，你知道吗，咱们古城墙……”
“不用跟我说。”
贺小满打断了贺山河，表情非常严肃：“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儿子，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报纸上很快就要报道了。”贺山河非常不理解。
贺小满笑了，随口问：“那你很快就不忙了。”
“是啊。”贺山河一脸茫然。
“那你就没别的打算？”贺小满不抱希望地望向了远处。
马路对面有个年轻人，也许是刚当父亲的原因，折腾了好半天，才把自己的女儿架在了脖子上。在贺小满望出去的那一刻，年轻的父亲正指挥着自己的女儿摘树上的银杏叶。这是贺小满幼年时最憧憬的画面，没想到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
“当然有了，我要去佛罗伦萨，我要去见你妈妈。”贺山河说。
贺小满听到这句话，眼眶突然就红了。
“前段时间你说的时候，我不是不想去，而是真的走不开，现在好了，暂时告一段落了，我要买最早一趟航班的机票，跟她好好的聊聊。”贺山河越说越激动。
贺小满果断把视线对从对面那对父女身上挪开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丢下这句话，贺小满站起身，踩着一地的落叶走远了。
贺山河喊了他好几声，他都当成了耳旁的寒风。
妈妈如果知道他要去看她，她会怎么想，她会见他吗？贺小满的心情很乱，他发现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很想哭，也很想找个空旷的地方大喊。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替妈妈高兴呢，还是替自己家里经历的这些事情感到心酸。
其实，他是因为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才果断离开的。
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特别是当着贺山河的面。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石狮子，贺小满盯着石狮子看了两眼，发现整整一排还有好多石狮子。这些石狮子整齐划一，望着同一个方向。由于心情不怎么好，贺小满也没留意别的，当他顺着石狮子张望的方向望了出去，很快就看到相对而立的另一排石狮子，以及石狮子背后那条以诡异的曲线向前涌动的河流。
原来走到护城河边上了，贺小满想。
就在这个时候，灰黑色的城墙底下，有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向他挥起了手。
端木雯，竟然是他想见的端木雯。
猛然间见到端木雯，贺小满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不过，下一秒他又委顿了下去。因为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别有用心的牛皮夹克就站在端木雯身旁——双手插在裤兜里，大略扫了贺小满一眼，立刻就转头看向了别处，然后，习惯性地摇晃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