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山谷之战

狼群才能围捕狮子,孤狼又如何敌得过老虎。

高益在南边蜗居弹丸之地,说他强大也不过是四个弹丸小国里最强的一个,之所以要联合其他三国围攻大曦,无非是实力不够罢了。

四国伐曦,没等出发,建昌就被打退盟了,原本的四国变成了三国联军,国和国之间地信任几乎等于没有,撤退倒是一个比一个跑得欢。

说实在地,跟大曦打,几国联了军,也还是心里没底。

因此,在兴平和会稽退兵之后,高益也没有屯兵压境的必要了。

他单独打大曦,就如同去给人家添灯油,不够烧多久地。

高益一大早,也整装卸营撤退,打算原路回高益。

山谷里,谢瑾瑜和手下地先锋营已经等候了多时了,副将问谢瑾瑜:“将军,为何堵截高益,而放过了兴平和会稽?”

“兴平和会稽乌合之众,不过是来凑数地罢了。”谢瑾瑜嘴上叼了一只狗尾巴草,和先锋一起趴在高地里:“高益是这四个国里,实力相对雄厚的一支,也是最贼心不死的一个。倘若就这么让他毫无代价从我们大曦国门回去,我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副将讪笑着,心里腹诽着,将军的嘴骗人的鬼,昨天还口口声声和高益是袍泽兄弟,绝对不会打高益,今天就在退兵的必经山谷埋伏着,这样的弟兄。

心也未免忒黑了。

惹不起惹不起。

谢瑾瑜见副将脸上表情丰富,似乎是猜到了他的腹诽,难得好脾气解释:“这次,把高益打得元气大伤,南边边境,起码和平十年。”

“这倒是。”副将看着脸上并不见高兴的将军,疑惑问道:“咱们这句稳赢了,将军为何愁眉不展?”

谢瑾瑜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不远处,高益的军队果然开始缓慢出现在视野里,他们士气很明显地受挫。

出发时候的踌躇满志如今变成了败兴而归,队伍走得稀里哗啦的,可见军纪不过尔尔。

唯一能看得上眼的,也就是人数罢了。

来得人倒是不少,整个山谷都要堆满了。

前路先锋过来时候,还稍微谨慎一下,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伏兵,才肯放心进了谷。

后路的人有前面人带路,压根看也不看路,耷拉着脑袋就往上跟。

不要指望士兵有多大的抱负,他们都急着回家,男人有时候想得很简单也很淳朴,娃子婆娘热炕头。

所以他们大部分人归心似箭,心里还想着,兴许一会到了家,还能赶得上一顿热乎的饭。

哪曾想过这里会是他们绝大部分人的断命谷!

谢瑾瑜做了个“稳住”的手势。

因此,先锋营的人并不着急。

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他们卧倒在侧,静静地守着,仿佛和山融为了一体。

等高益的后续部队压了上来,辎重也跟着上来了,谢瑾瑜这才示意伏击!

此谷名为沉船谷,因为谷口有一处沉船而闻名,多年之前,这块地还是有河流经过的,随着岁月的洗礼和土地的变迁,此处的水路渐渐干涸,变成了陆地,所以这个船就显得很突兀。

破船还有三千钉,这个沉船谷因为有这么个大物件横在这里,谷里本来就不宽裕,大批量部队经过,就几乎人挤人堆积在这里。

一枝枝沾满了桐油的燃着的箭镞,毫不客气地往下射去——

与此同时,两边又有巨大的落石从山上滚滚而下——

等高益部队反应过来了,前路被谢瑾瑜他们落石堵住,又有伏兵埋伏,想后路变前路,后路部队携带了辎重,堵得后路也没人能挤出去……

高益的部队一时间,如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火箭点燃了人,而人与人之间实在是太密了,如果有空地,尚可满地打滚,数万大军都堵在沉船谷里,摩肩接踵的,避无可避。

就如同火烧蚂蚱,一连串的人都烧得嗷嗷直叫。

再有落石,砸死的,烧死的,踩踏死的……

一时间,整个沉船谷犹如人间炼狱。

而始作俑者,正静静地在山上看着,他此时脸上并无得意的笑容,谢瑾瑜儿时,最喜欢追着谢恒问战场上的事情。

他以为的战场是马革裹尸的荣誉,是保家卫国的热血,是杀敌时候的酣畅淋漓!

谢恒每每听到,都不置可否。

或是打个哈哈转移了话题。

等谢瑾瑜自己上了战场,才知道他父亲的沉默。

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将军身后,有无数的弟兄跟随着,他们或许粗俗又鲁莽,或许不拘小节,或许不讲卫生,也或许娘们叽叽……

可人是情感动物,相处得久了,自然会有感情,每一次征战的时候,熟悉得面孔就会少了许多。

他们有的是家中的顶梁柱,有的才成了亲,有的才当了爹,有的……还没碰过女人。

可他们最终,却成了多少深闺梦里人。

多少白发苍苍父母梦里的期盼。

谢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谷内惨叫声,呼号声,起初还是震天动地般的鬼哭狼嚎,不多会,声音就小了,声息弱了许多,又有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先前痛哭嚎叫的,渐渐变成了无意识地哼哼呻吟。

“他们虽是敌人,也是人。”谢瑾瑜眼眶不知不觉也湿润了。

两国交战,自己的人舍不得死,死得就只能是敌人!

可敌人,他也是人,也是人父,为人夫,为人子。

他不仁,只因他要把仁留给自己的百姓!

谷内士兵踩踏死去的,烧死的大半,但是他们人数众多,还是有勇士和幸存者,他们身经百战,尤其是高益的前锋军,后路既然被堵,既然是中了埋伏,怎么都是死,莫不如死在冲锋上!

高益的将领带领着士兵只朝着谷口杀了过来,只要过了这个谷,就到了高益。

谷口虽然有落石,但是他们人多,只要把落石移开,自然就给后面的部队开了路!

高益的将领身先士卒地不要命地往谷口冲,后面的侍卫队也不要命地往谷口冲,谢瑾瑜再次下令放箭。

无数的箭犹如箭雨密密麻麻地射下,谷口很多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可纵使是这样,这些人顶着伙伴们的尸体作掩护,也还是往谷口方向艰难挪进着。

只要把石头移开,自己活不回去,也有人可以活下去,总好比都死在这里强。

抱着这样的信念,先锋队把山谷处的埋伏撕开了一个口子,终于可容几人通过的路,路的那一头,就是光明。

高益,他们的家乡,他们的家人!

谢瑾瑜身边的副将请命:“将军,让我领队前去截杀,我定不辱命!”

谢瑾瑜却摇摇头:“不,穷寇莫追。”

副将不可置信地抬头,谢瑾瑜却说道:“我的目标,只是灭了他们大部分的主力,让他们再不敢兴兵大曦。我只是,想要我的兵,少死一点。”

每一个将军,昼思夜想,无非是如何打赢一场仗,用最小的代价。

或许,全灭了高益的大军,是最大的胜利,可他的手下,必定也要伤亡许多,不划算。

远程射击,伤亡最小,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对方现在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一个能屠仨。

他不想自己的士兵,白白上去给人送死。

“继续放箭。”谢瑾瑜冷冷下着命令。

副将再不迟疑,弯弓便射,他臂力惊人,箭不落空,几息之间,对方又是熟人倒下。

敌人倒下又站起,谢瑾瑜抬手,副将一愣,忙把弓箭递给了他。

谢瑾瑜拉满了弓,只朝着谷口射去——

高益队伍最前面的将领,应声倒地。

高益的将领被谢瑾瑜左肩被谢瑾瑜箭当胸穿透,摔倒在地,身边的护卫忙把他拉起来,他位于队伍的最前方。

按理说,前面既然没了路障,他应该会率先离开逃命要紧,他戎马一生,为高益打下了半壁的江山,在高益民间威望很重,是百姓心目中的“战神”,多年来,从无败绩。

可万万想不到,此生最大的败绩,居然是败在了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手里。

他悔啊,他恨啊……

“你们走,我断后!”他让到了一边,让身边的侍卫出谷:“老夫戎马半生,这条命,就陪着数万的将士,一起安葬在这里了。你回去告诉宏儿,不要学他爹,以为一辈子没败绩,就真的会不败。别人封了战神,就真以为自己是战神了……”

他吐了口血,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手持着银竿枪伫立着,“走,我高益的男儿,定会卷土重来!”

侍卫眼睛通红,但是军令如山,犹豫一分都会给身后人带来万分的凶险,于是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谷。

后面的人也跟随者前面的人冲出谷……

不多会儿,谷里安安静静,只留下一个头发花白身着甲胄的将军,他身中数箭,最重的一箭当胸穿过,显然,是谢瑾瑜的手笔。

整个谷里除了烧焦的尸体味道,还有血腥的味道,呻吟声也不再响起。

此处是个风口,谷前谷后既然没了人和阻挡,山间的风贯穿而入,发出凌厉地哭嚎声。

谢瑾瑜他们等火熄灭的时候,才慢慢下了山,他缓缓走到高益将军的面前。

他听说过他。

高益的战神,跟他父亲谢恒齐名,高远。

此时,他整个人都在站立着,血渍厚厚侵染了他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