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爱而不得

若有人有一天告诉他,他这个岁数爱而不得,他肯定是要嘲笑一番的,男子汉顶天立地,有何爱不能宣之于口。

可人较之于牲畜,最重要的区别就是人要收到道德得约束,世人地偏见。

程君楼看了眼自己地徒弟,沈芳和他四目相对,忍不住就是对他一笑:“师父,我让他们给泡了枣茶,一会你喝上一点。今天您那么累还折腾你来……”

说着,还贴心地给程君楼的茶盏添了茶。

程君楼温和地看着,眼里灿若繁星,等她递过来地时候,看了下她白皙地手,小心翼翼避过。

他摸着茶盏,还有余温,轻轻品了一口,茶香醉人。

不过也只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他就放下来,说起了正事。

“你表姐地毒,很浅,两幅药下去,就可痊愈。”程君楼淡淡道:“只是,如果能下毒,为何不一击致命,反而下这么寻常的毒。”

是啊,沈芳也狐疑,一般来说,如若是她下毒,能得手肯定是要一击致命,如果不是,那么——

“警告。”

“警告。”师徒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口,沈芳就是一小,看到师父桌子上的手,忍不住就上前握住。

程君楼身体猛然一僵!

脑中电光火石激烈交锋着,他贪恋这小小的温度,心中似乎有着细如娟流的甜蜜涌动着。可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

他一点一点缓缓抽出手,沈芳眼里的失落他看在眼里,却忍不住勾起食指敲了她脑门一下:“没大没小。”

沈芳这才笑弯了眼。

门口这时下人敲门,沈芳过去接过了枣茶,给师父放到了桌上,“师父,你喝点,今天你累了,我去给你打盆洗脚水,你缓缓乏。”说着,转身快步离开了。

程君楼注目看着自己徒儿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脸上微微一笑,心里砰砰直跳。

仿佛二八少年。

只可惜,下一瞬,他忍不住压住胸口,忍了又忍,还是“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口而出。

程君楼呆呆看着前襟遍布的血迹,第一时间居然是上前关了门,反锁着。

桌子距离门,只几步之遥,他却走得颇为吃力。他刚顶住门,沈芳已经端着洗脚水,打算推门而入——

“咦?师父,你怎么把门给锁了?”沈芳奇怪,明明是要给师父打洗脚水,怎么师父反而关起了门呢?

程君楼隔着门,都能嗅到身上的血腥味,他怕自己徒儿嗅到,忙压住身体内汹涌乱窜的经脉,他倚着门才能让自己站住:“无妨,为师……为师身上都是尘土,换了件衣服,水放在门口,我一会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看似用平静地口吻说出来,究竟费了多少力气,便只有他知道了。

沈芳并没怀疑,点头放好:“师父,那你把脏衣服给我,我一会给你洗了吧。”

程君楼点头刚要说好,视线里看到的是斑驳的红色,触目惊心,他便又摇头道:“不必了。为师——”

他正想要怎么找借口,让她不再纠结给他洗衣服,此时正好一个仆人过来找沈芳:“小小姐,大小姐醒了——”

沈芳被转移了注意力:“师父,我晚点再过来……”说着,跟来人急匆匆走了。

程君楼听到徒儿渐渐远去地脚步声,松了一口气,自己整个人也如同坠落的风筝一般,脱了力。

他从袖口摸索了半天,掏出瓷瓶,这次确实整个往嘴里倒去。

药量加大了,症状也还是控制不住,他的时日恐怕无多了。

这头沈若风醒来,想到自己回京事情还没办,便让人唤来了沈芳:“桌子上有一坛桂花酿,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城南的徽记当铺,只说故人相赠便可。”

沈芳嘴唇微动,想要开口劝阻,又一念想,表姐张嘴求人的时候不多,遂点了点头:“好。”

她伸手抱过酒坛,下人已经套好了车,沈芳匆匆而去。到了那里,她原话转达了表姐的话。

掌柜的见多识广,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也不多说,接过便恭送沈芳离开。

沈芳刚走,便立刻转头对身侧的朝奉说道:“你去把这个送到……”

那人面色恭敬低头听着吩咐,点点头,抱着酒坛就快步从后门离开了。

太子府

太子刚出了议事厅,身子有些乏累。在太子府走了走,正在回廊上观赏着池中的锦鲤,它们悠闲地在湖中游着,太子随意地撒了一把鱼食,引得湖中锦鲤争相汇聚,太子本还羡慕它们游得逍遥。

转念又一想,它们也是要争抢活命的口粮,羡慕便淡了。

他放空思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本来就口碑良好,以前还沾些美色,这些年来却一心扑在政事上,对闺中之事看得很淡,反之宁帝,贵妃走后三年,便又大肆扩了后宫。

爷俩好像调转了性子。

李泽其实也没刻意想着为沈若风守着身子,当初分开的时候,他也说过不能纳了她的原因,也说了如果她有朝一日寻得贵婿,他自然也会给她添妆。

可沈若风这些年硬是天高云阔,开拓商路,沈家在她的带领下,渐渐有了沈半城的称号。

他为她骄傲,她的消息他都知道,这么些年,他们并没有见面。

不,准确地说,并没有刻意地见面。

无非是知道她回京的消息,他会微微怔住,也不过是在她离京之日,在她出城必经之路的酒楼上,远远看她一眼而已。

又或者,在她送桂花酿的时候,他提前去当铺里,在后堂远远看她一眼而已。

如果被正事绊住脚脱不开身,在当铺看不到她,那么在她离京的时候,他是必然要远远送行的。

她的神采依旧,活得很恣意,太子很羡慕。

院中飞来了几只鸟,叽叽喳喳,打断了太子的回忆,鸟儿胆子很大,也偶尔下来到池塘中啄一口,似乎跟鱼儿嬉戏一番,可惜,它们并不眷恋这里,只转了几圈,就煽动着翅膀飞走了。

鱼和鸟就算相恋,也注定隔着山与海。鸟儿自有她所翱翔的天际,而鱼儿,不得不困守这一片方塘之中。

这就是注定好的命运啊。

太子微微一叹,一时间意兴阑珊,随手把鱼食倾洒到池塘里,拍拍手,转身离去,偏巧看到小厮过来,他定住脚步。

又转身回到了亭中。

那人手上拿着的,是熟悉的桂花酿。她很遵守承诺,只要她回京,他定然是能饮上上好的桂花酿。

他初次喝的时候,全是思念,并没尝出什么味道,后来细细品味,才发觉酿酒的技艺并不纯熟。他便知道,那定然是她亲手酿制的。

可能是贱骨头吧。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宫里琼浆玉液无数,他却偏偏只好这一口。

来人把酒杯什么都准备好,倒好的时候,太子刚要端起,却被大太监拦住:“殿下——”

太子偏头,大太监却拿起银针试过了毒,才点头示意。

太子面无表情地喝了几杯,又习惯性地让人把酒封好。

美味不可多用,这一坛子酒,是他每当有高兴的事情,为百姓做了实事,受到父皇表彰的时候,才会等到夜深无人的时候,静静的品上一品,仿佛与知己分享。

大监显然也懂太子,封好了酒坛刚要告退,却被太子喊住:“等下。”

既然开了酒坛验毒,证明送酒之人不是沈若风,“今日的酒不是往日之人所赠?”味道的确是出自沈若风手笔,这一点他能肯定,既然不是冒名顶替的,那么就是送酒之人,出现了什么变故?

大监顿了顿,挥手示意下人都散去,这才凑到太子身边道:“是另外一个女子送来的,说是故人相赠。”

太子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摸索花纹的食指停顿了下,点头道:“孤知晓了,退下吧。”

等来人都散去,又有东宫属官来寻他,他便又回到了议政厅,等再次忙完了,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他揉了揉眉心,却唤人取来了披风,跟亲随说要出去散散心。

只带了几个亲随就出了门。

这头刚一出府,就有那眼尖之人,跑到后院去给太子妃通风了。太子妃点头示意知道了,身边的嬷嬷欲言又止。

看了好几次太子妃,太子妃抬头:“嬷嬷有话要说?”

“要不要奴才去找人除了这狐媚子……”

“嬷嬷!”太子妃吓得跳了起来,尖声打断:“慎言。”说完,她四处看了下,先前服侍之人都在外间守着,这才略松了口气。

“ 嬷嬷,太子这么多年,对我不薄。”太子妃诚恳说道:“该有的敬重,子嗣我都有,左右他不会守着我一个,我做什么要跟其他人争风吃醋呢?”

太子妃把玩着手中的护甲:“他日,太子如登大宝,我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后宫的莺莺燕燕哪个也越不过我去,我儿女双全都已长大成人,我为何想不开,耽于情情爱爱,争风吃醋之事,非要去往太子眼里和心里扎钉子呢?”

“是老奴相岔了,奴婢见您愁眉不展,以为你为之伤身……”

“唉,我哪里是为着争风吃醋,我是心疼太子,如果真的撂不开,就纳进来,反而是好事。这个人吧,远远的望着,得不到手总是惦记着,可一旦得到手了,日日吃夜夜吃,时间长了,早晚也是会腻的。我倒是盼望着能纳进来,侧妃也罢,孺人也好,也越不过我去。”

“只他宁愿远远看一眼,也不想委屈了她,是为何?”

嬷嬷大惊:“为何?”

“嬷嬷显然已经猜到了……”太子妃看着自己的奶嬷嬷配合的样子,就想笑。

太子不想让她进府自然是不想委屈了她,如果非要纳进来,可能又怕她受委屈。

“太子何尝不是敬着我呢,当初成婚,他对我有过承诺,后院之事,全交于我。估计也是怕我醋了,寻她不是让她委屈吧。”太子妃感慨着:“那个妹子也是个痴情之人,这么多年也都没放下,至今云英未嫁。”

“唉,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嬷嬷似乎也想到了许许多多痴情女子,也不再一口一个狐媚子地叫了。

“那女子本事也很大,经商很有一套,太子府这么多年的银子,她也没少送。”太子妃拍拍嬷嬷肩膀:“都是为了太子大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唉,倒也是个奇女子。”嬷嬷感慨着又忍不住问:“可您说,她图什么呢?太子东宫她都进不来,将来她还打算谋求个妃位?”

“只是希望他少一些掣肘,希望他过得好吧。”太子妃幽幽叹息着。

自古以来,太子落败都在于皇帝的猜忌,就算太子不急,拥护太子的属官也都急着飞黄腾达,恨不能没日没夜在家里烧香拜佛早点恭送圣上殡天。

皇帝太长寿,太能耗,对太子和依附太子之人都不算好事。

投入的越大,想要好的报酬也就多,太子俸银才多少,什么不需要银子?

她能多给太子一份银子,太子自然就少一些攀附之人,所付越大,图谋就越大。

她的一片良苦用心,纵使她不说,精明如太子又怎会不知,面上不说,恐怕心里更加放不下,更加敬重她。

唉,都是痴情的苦命人啊,太子妃摸索着护甲,只她一个人在这里兢兢业业地搞事业。

脑子里只装着情情爱爱,要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