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尘埃落定

沈芳跑到客栈,一进门就看到大堂坐着的白发苍苍的老人以及他身边坐着轮椅,面色发白,神情消瘦地中年男人。

她脚步一顿,泪水便模糊了视线。

回京之后,她无数次想要去外祖父家。

可她不敢,她害怕外祖父和大舅问她娘亲,若是问她娘亲在哪里,她要怎么回。

她没保护好娘亲,没脸登外祖家地门!

她数次路过外祖父家门口,犹豫再三,想要上门,却总是没有勇气。

沈千山看着沈芳,扯出了个看似慈祥的笑容:“芳儿,还记得老夫吗?”

沈千山脸上皱纹密布,精神矍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芳,眼里泛起泪花。

沈笙旭也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他身体不好,坐在轮椅上,时不时地咳嗽一下。

外祖父年事已高,舅父身子不好常年卧床,两人却在悦来客栈候着沈芳……

沈芳一时之间,觉得无地自容。

“外祖父,舅舅……”沈芳声音哽咽着,“我……我没找到娘亲……芳儿没脸见你们……”

“这是哪里地话。”沈千山和沈笙旭同时摇头。

沈笙旭声音低沉,说话有气无力:“芳儿不必自责,你是小孩子,这些事情都非你能把握。咳——”一句话没说完,他便又是咳嗽不断。

沈芳刚要上前,忽然听到外面马车嘶鸣。

她立刻擦了下眼睛,上前低声说:“我闯了个大祸,现在得马上跑,回头我定去外租家赔罪,如果有人打听我,务必说不认识我!”

说完,她觉察到似乎有人快步往客栈方向来。

她忙提气快行,足下轻点,几个跃起,人影就消失在客栈地后门。

只留下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地沈千山父子。

王爷的侍卫挎着腰刀,已经追到了客栈,来势汹汹,抽刀便问:“可见一个身着粉红色衣服,四尺高的小女童?”

店小二眼珠转了一圈,忙指着后门:“刚刚,从后门往右跑了……”

“追!”说着,一行人浩浩****的出了客栈后门往右追去了。

看着追兵远去,掌柜的马上过来:“东家,此地不宜久留,虽然不知道小小姐惹了什么人,可她走得如此急显然是不愿意连累东家,还是避一避吧。”

“好。”在店小二和掌柜的搀扶下,沈千山父子出了客栈,回到了沈家。

此时沈芳,快步往城门外跑去。

她怕有人追来,先快步跑到了个成衣铺,扔下碎银子买了套银白色的衣服快速换下,又从成衣店窜了出来,几步跳到了一条小巷。

看着周围四处无人,把头发拆了,吊起了个马尾。

这才不慌不忙往人多的集市里一扎。

她本身就人小,集市上的人,虽然没有先前那么多,买菜的人也的确是不少。

她七拐八绕,走到了一个小乞丐面前,给了他一包药:“一个时辰之后,你把这包药送到悦来客栈……”

又赏给了小乞丐两个铜板。

这才跑到马行,买了一匹马。她赌无论多嚣张的王爷,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在天子脚下四处抓捕她。

她骑上马,直奔最近的东门,快马加鞭出了城。

神医谷在京城的南方,东门其实有些绕远,她上次走的是南门,她怕王府的狗腿子在南门守株待兔。

果然,东门并没有埋伏,她出了城门就快马加鞭,直奔着神医谷去了。

京城太过危险了,以后没有师父跟着,她还是不去了吧。

她纵马跑着,心想,这京城里的疯子实在是太多了。

马蹄嘚嘚,晚风猎猎,她扬鞭疾驰,马蹄踏得一路尘土飞扬。

夜幕降临,寝殿屏风后,一盏盏琉璃灯下,国舅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服,脸上是放纵之后的满足。

帷幕下,女子瓷白的皮肤在灯光照耀下,眉目如画,长发如墨,玉臂如藕,洁白无瑕。

国舅本已要离开,又回头见她睡得香,刚才两人握云携雨,共赴巫山,显然她已累及,沉沉睡去。

曹明忍不住又钻进帷幕给她盖上了寝被,又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头的帷幔,这才玉簪束发,迈步离去。

门外已有人久候多时,正是谢云。

“话可传给樊太傅?”曹明面色淡淡。

“话已带到,可樊太傅执意如此,他言明取录公正,问心无愧,不愿违心。”谢云声音发颤。

谢云看了看国舅,忍不住求情:“恩师——”

曹明又问道:“魏温可有上奏?”

谢云摇头:“听闻魏公也给樊太傅下了帖子,可樊太傅推拒了,魏公身子这几日不好,下不了榻了……”

魏温若是上不了朝,恐怕没人给樊公求情了。

曹明长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求情?方九城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这个江山,姓李。”不姓曹。

生杀大权,凭得都是皇帝的心意。

曹明拍了拍谢云的肩膀:“为臣也好,为将也罢。所谓的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不过也只是帝王棋盘上的黑白子而已……”

“此次恩科,的确是秉公录取,南方学子的确是文采取胜,樊公并没有藏私,”

“可如今北方学子闹起来了,都说榜单公平,世上哪有完完全全地公平?”

南方富庶,北方萧条。樊公的确是没有科场舞弊,春闱结果就是北方举子榜上一人也无。

北方学子不依不饶,御史不断上奏,宁帝下旨重审核查。

宁帝私下里,也点播了他们,加几个北方的举子,却被樊公以文采不够推拒……

事已至此,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

“起风了……”国舅抬头望天,今日夜色乌云遮月,看得人心里也跟着闷闷的。

“事情闹成这样,必不能善了了。该提点都已经提点了,剩下的就随他去吧……”国舅又叹了口气。

都当宁帝李常性情宽厚,不事奢华,可他再宽厚,也是帝王!

雷霆手段他不是不会用,只是鲜少用而已。

明日的朝会,必然是要流血了。

曹明双手抱胸,再次长叹了一声。

果不其然,翌日朝会,彻查科举舞弊的赵信上奏,书曰,樊公取仕并未不公,北方举子诚不如南方举子,榜单公平,并无徇私。

宁帝勃然大怒,迎面摔了他一张奏折,上面居然写着,赵信乃宁帝胞兄隋王党羽,涉嫌谋逆。

赵信看了奏折,满是不可置信,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乃曦朝二十八年状元,

宁帝今年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的胞兄隋王在宁帝登基之前,就被国舅给缢死了。

他赵信倒是想要勾结隋王,隋王活着的时候,他可能还在着开裆裤呢。

隋王党羽,这个理由是何等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想要勾结隋王,怕是得给人守墓了。他连隋王埋在哪都不知道,勾结,怎么不说他勾结阎王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这一句话就够了。

赵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言语上直接问候了宁帝八辈子的祖宗!

最后被锦衣卫拖出去杖责。

宁帝脸色深沉,下了旨意,可怜樊公年岁已高,流放岭南。

赵信朝堂忤逆,被下旨凌迟处死。

而为南方学子发声的状元陈昌隆,因狱中作文“今岁文星见闽,为什么自己却被难狱中?”

抱怨朝廷,心怀不忿,也被宁帝下旨,斩首示众。

次月,宁帝又重新举行了殿试,选拔了五十六人,这五十六人皆为北方学子。

又下令,从今往后,每年科举分南北两地,按地域报名,两次科考录取贡生之后,再统一殿试。

著名的“南北榜案”,以两任状元的头颅和鲜血为祭,终于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谢云先前上书提及的商税案,因着科举案的落幕,而被提上了日程。

要不是南北贫富差异过大,也不会引发后续的科举纷争,商税提案,终于正式颁布。

闽南陈家。

“状元及第”牌匾刚刚送到本家,陈家上下都沉浸在喜悦当中,陈昌隆年三十有六,寒窗苦二十载,图的无非是一朝成名天下知。

陈家上下,满堂欢声笑语,刚在庭院大摆筵席。

偏偏天公不作美,饭菜刚上,空中忽然阴云密布,惊天闷雷数次炸开,倾盆暴雨,兜头而下。

众人躲避不及,俱被浇得透心凉。

没等众人缓过神,就收到京中消息,陈昌隆因牵扯到科举舞弊案,已被宁帝斩首示众。

陈昌隆之父陈员外,大喜大悲之下,气怒攻心喷了一口血,竟是当场身亡。

陈家上下一片慌乱,鸡飞狗跳,有的机灵的下人,趁着主家混乱,卷款潜逃。

陈家在当地是百年大族,世代耕读,谁曾想,顷刻间,大厦倾覆。

陈家后院里,陈昌隆之女陈朝桐,面如寒霜。

她胸膛因过于气愤而不断起伏着:“爹爹既没有违法乱纪,也没有作奸犯科。他文采斐然,当上状元凭得是他的才华,是他头悬梁锥刺股夜以继日的挑灯夜读,读出来的本事,他凭着真才实学坐上的那个位置,狗皇帝凭什么杀他?!我不服!死也不服!”

陈夫人脸上也是一片癫狂的神情,她把一个包袱塞到了孩子胸前:“记住,牢牢记住你的恨意,不能让你爹的血白流!”

“这是给你的盘缠,从今以后,你再不是陈家的小姐,陈家的一切与你无关,你一定要记得是谁让你家破人亡的,要记得给你爹和你娘报仇!”

话音刚落,她就掏出匕首,自戕身亡!

“娘——”陈朝桐目眦尽裂,泪如泉涌。

陈夫人唇间溢血,颤抖着手想最后摸摸女儿的脸颊,手终是无力垂落,砸到了地上。

陈朝桐嚎啕大哭,一日之间,爹爹斩首,祖父气绝,母亲自戕,她家破人亡啊。

“我陈朝桐在此立誓,我将穷极一生,颠覆李家江山,不死不休!”

立下誓言,她拿起包裹,随手放了一把火,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陈家。

自此以后,下落不明。

另外的状元,京城赵家。

国舅坐镇,北镇抚司头领赵俊臣,满门屠戮赵家家眷,刀都砍卷了刃。

曹明面色不变,端坐在椅子上,手把着扶手,仔细看,能看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一名妇人昂首走来,她身着白衣,步履从容。

院内的侍卫要拦,被国舅抬手示意不用。

妇人走到了国舅面前:“敢问国舅,我夫君所犯何罪?”

“勾结隋王。”

妇人冷笑,“国舅,我夫君为人正直,彻查科举舞弊案,他如实调查可是错了?”

国舅曹明摇头:“他没错。”

妇人嘲讽一笑:“既然他没错,那么是皇帝错了?”

曹明再次摇头:“他也没错。”

一个是秉持着心中正义,一个是为了稳定江山。

站在各自的立场都没错,只和江山稳定相比,赵信不得不成为弃子。

两人说话的当口,一个小童跑了过来,后面锦衣卫追着过来,一刀砍向了他……

小童哼都没哼一句,倒下了。

曹明偏过了头,闭上了双眼。

妇人泪如雨下:“真狠。”

话音刚落,就被身后的赵俊臣砍倒在地,她死死盯着曹明,鲜血从她口中不断喷出。

曹明仰头望天,一字一顿道:“一时之狠,若能永绝后患,便是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