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年大一新生开学,裴致谁都没说,不声不响地报了冯嘉芮的学校。

大二开学比大一早,更何况冯嘉芮根本不关心新生,只想在宿舍里好好睡觉。

室友杭念是新生典礼的主持,非拖着她,一起去。

大礼堂那一年还没翻修,老旧的空调呼呼在头顶吹了半天也没半丝凉意。刚从高中校园走出来的小屁孩,像鸭子一样吵。

冯嘉芮起床气严重,半眯着眼看着舞台上那盏坏掉的灯,自己和自己生气。

杭念读着稿子:“让我们欢迎新生代表导演系新生裴致。”

冯嘉芮一愣,不敢相信。

骗人吧?是她认识的那个裴致吗?

观众席吵吵闹闹,杭念又念了一遍名字,一直没人应答。

倒数第二排一个男生看了眼旁边一直在睡觉的少年,看了眼他放在一旁的铭牌。

“兄弟,别睡了,叫你呢!”

裴致是被摇醒的,他眨了眨眼睛,意识才慢慢清明,他冷淡淡地看着肇事者,表情不太友好。

对方立马指了指舞台,“新生代表,要上台发言了!”

半天,裴致歪了下头,似乎记起有这么个事。

耽误的时间太久,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就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裴致突然站了起来。

会场的大门没有关,今天高温预警,下午两点正是日光最刺眼的时候。闷热潮湿到让人心烦气躁的空气里,忽然有束光绚烂地照进来,少年的模样被笼罩住,整个人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冯嘉芮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旁边的女生更激动,刻意压着嗓子,都控制不住的尖叫声——

“校草了吧!绝对校草了吧!神颜啊!”

“我的天,这么帅居然是导演系的,暴殄天物啊!”

裴致越走越近,他身上的白色短袖领口有些大,歪歪斜斜的,正好露出一点锁骨。黑发冷白皮,瘦高的身材,寡淡的气质,每一步都像踩在在场所有少女的心上。

果然,身边吸气声更重了点——

“就是这种禁欲感,让人更有欲望……”

“刚刚说他叫什么来着?”

冯嘉芮收回目光,好心回答她:“裴致。”

“对对对,裴致,连名字都这么好听。”

……

接下来就是裴致的个人表演时间,他是这一届榜首入学,仅仅露面,就已经坐到了校草的位置。

杭念向裴致指了指位置,他慢吞吞地走到演讲台前。话筒的质量很不好,嘈嘈杂杂被音响无限放大。

他低头黑发遮住眼睛,只说了四个字:“我是裴致。”

安静了几秒,身旁的女生惊叹:“天哪……声音也好好听。”

“……”

裴致的声音也清冷,尾音有些轻,听起来像清凉的气泡音。

冯嘉芮打开手机,第一时间给焦梦玉发信息:裴致来我学校,你知道吗?

焦梦玉秒回:知道的呀,见到了吗?

冯嘉芮:见到了。

焦梦玉: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你一个暑假都不在家,后来就忘了。以后多多照顾裴致知道吗?

这个暑假,冯嘉芮先去找许庚碰了一鼻子灰,一狠心就跟着同学去大西北环线旅游。

她不赞同地撇了下嘴,就算她人不在,也能用别的方式告诉她啊。

焦梦玉:哎,听说还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的,裴致怎么怎么厉害。

冯嘉芮不再回,毋庸置疑,裴致的魅力就是秒杀各个年龄层的女性。

新生典礼结束,冯嘉芮和杭念说有事要先走,其实早早就在门口堵裴致。

可和她抱着同一目的的女生太多,裴致一出来,就被热情的少女们团团围住。

冯嘉芮看着他在人群里蹙眉,幸灾乐祸地笑出声。他好像有感所感应似的目光扫过来。

四目相对,冯嘉芮耸耸肩,然后才大发善心地上前解救他。

冯嘉芮带着他去了校门口的炒冰店,等冰的时候,旁边的女孩子纷纷侧目。

“喜欢你的人怎么这么多?”冯嘉芮小声嘟囔。

裴致眼睛一亮,垂眸看向她。

下一秒,她老气横秋地开口,教他社会人才懂的道理:“她们都是见色起意,你要好好分辨,人心险恶知道吗?”

裴致并不买账,接过炒冰就回头往大步宿舍走。

冯嘉芮跟在他身侧:“我认真和你说的,大学校园的女孩子都可是会吃人的。”

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一直在校门口,看到裴致快步上前,递上一张名片。

“我是ME公司的老总杨满,觉得你很有潜质。”

对方一直将目光停留在裴致脸上,光这颜,他已经想好了十几种营销手段,保证一炮而红。

谁知,裴致声音空****从头顶飘来:“不感兴趣。”

杨满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是ME的老总,现在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的老总。”

裴致这次连话都不说了,冷淡地离开。

冯嘉芮回头看了眼杨满,脸上笑意更大,扯了扯裴致的衣袖:“要不你去试试?万一爆红呢!那以后我可是巨星的姐姐!”

对面有学生正骑着自行车,速度很快,冯嘉芮没看见。

裴致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她停下脚步,不明白地看着他。他一把将她扯到内侧,刚站稳,自行车呼啸而过,刮到了他的衣袖。

“这么细心呀。”冯嘉芮冲他笑,随后她感觉手腕被重重地握了下,她眼神疑惑,只一瞬,他就松开了。

冯嘉芮粗神经,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反而问:“你不想做明星你来电影学院做什么呀?”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都还没听到裴致的回答。

冯嘉芮以为他不会说了。

她单手捧着炒冰和奶茶,另一只手和他挥走再见。

他突然开口:“不想被别人看到。”

“啊?”冯嘉芮没听清。

裴致对上她的目光,脸上笑漫不经心起来:“我这么好看,舍不得给别人看。”

“……”

裴致一战成名,校内论坛天天都在刷他,时间一长,大家发现这位导演系的大帅哥脑子里只有学习。不仅上自己的课,还跑去隔壁摄影系蹭课。

冯嘉芮又在教室里看到了裴致的身影,这个人怎么回事,居然比她还来得早?

她拉着杭念坐到裴致身边,盯着他:“裴裴,你这样学容易成傻子的。”

裴致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教室里空调凉,他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冯嘉芮。

冯嘉芮自然地接过,放在腿上盖着。她爱美总喜欢穿着裙子,坐下来时腿露在外面空调一吹就腿疼。

旁边的杭念看到笑了下,小声对着冯嘉芮咬耳朵:“他是你男朋友呀?”

冯嘉芮立刻否认:“不是,裴裴还是个宝宝呢,怎么能谈恋爱。”

裴致听到这话,本来拿在手里的笔,突然放下。

这节课是枯燥的摄影理论,台上的老教授语速极慢,又是早上第一节课,教室里浑浑噩噩睡过去一大半。

裴致手里的书是冯嘉芮的,她和杭念共看一本,他写完笔记抬头看过去。今天早上的阳光特别好,他们坐在靠窗的这边,透光玻璃,暖暖地照在冯嘉芮的脸上。

她打着瞌睡,脑袋时不时点着,被晒得发热,她皱起眉头,连鼻头都在皱。裴致的目光仔细地从她的额头、眼睫毛、嘴巴连脸颊上的痣都不肯放过。等看见她的新的小表情时,他又忍不住微笑。

教室里是有遮光窗帘的,只是北方的冬日来得早,这样的太阳又太过难得,没人愿意动手。

他想起身去拉,却被教授叫住:“对,就是那个男生,请你回答下这个问题。”

满教室好不容易找到个认真学习的,老教授怎么可能放过,裴致回忆了下问题,轻启唇说出标准答案。

余光看到冯嘉芮醒了,弯着眼睛,冲着他笑,等他坐下来,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轻声惊呼:“我的天啊,你还是那个学渣吗?”

他当然不是。

大学的期末周都难熬,特别对于上课根本不用心的人来说。图书馆早就爆满,冯嘉芮能有位置都靠裴致早起占座。她捧着书瘫倒在那儿,绝望地说:“原来以为高中努力完,到大学能够轻松一点,没想到还是这么让人窒息。”

其实她书上很多裴致记的笔记,只是大一课多,再有空也只能上个三分之一。而这三分之一来辅导冯嘉芮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声音很轻,嗓子很哑,冯嘉芮这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脸色白得吓人。

冯嘉芮吓一跳,连忙摸了下他的额头,发现他不发烧,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裴致就倒在了她身上。

这天北京在下雪,外面冰天雪地的,她打了120,急得要命跟上车。

到了医院一检查,才说他胃病犯了,医生问了冯嘉芮一些情况,她一问三不知。那一晚上,冯嘉芮都在极度自责中,明明这个人和自己朝夕相处,自己怎么对他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呢。

裴致的室友也赶了过来,冯嘉芮这才知道他白天上课复习,晚上还得去打工。

第二天雪更大,整个人城市都披上一层冬装。裴致睁开眼,就对上了冯嘉芮的眼睛。

“你交代下,你这么需要钱做什么?要多少和我说。”

裴致张了张嘴,声音发出时,才发觉嗓子更哑。冯嘉芮扶起他,将温水抵在他唇边。

“你明知道自己胃不好,干吗还要熬夜,为什么还要饮食不规范。你知不知道这次多严重,你都晕倒了,医生说再不好好保护恶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她一夜没睡,整个人气色也差到极点,没忍住一边掉眼泪一边说落他。

她抱着裴致,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裴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问:“我今天可以出院吗?”

“不行。”冯嘉芮瞪着他,“你不会还想打工吧?还有几天就考试了,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必须赶在这几天去打工啊?”

裴致垂下眸子,过了一会儿又问:“不行吗?”

“不行,你想都别想,我今天会一直看着你。”

“可以。今天是你生日,我不想让你在医院。”他抬眸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

冯嘉芮一愣,后知后觉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日期:“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突然有个荒诞的想法从冯嘉芮脑子里闪过,她睁大眼睛:“不会吧?”

裴致问:“我随身带着的背包你拿了吗?”

冯嘉芮从柜子里拿出来,递给他。

他抓着背包的手一紧,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停顿:“本来想晚一点给你。”

拉链拉来,他从背包里拿出很大一个盒子,冯嘉芮认识这个牌子的口红,又贵又高级。她接过,打开,居然有三层,她惊讶地道:“五十支?”

“不知道送你什么礼物,网上说送这个女孩都会开心。”他手上还挂着点滴,说话时低着头想看她表情又微微抬起,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觉得他小心翼翼地期待她的夸奖。

五十支口红啊。

这两年,口红之风确实刮得猛烈,但她对彩妆类产品也没太在意。

不过,哪有女孩面对这份礼物能不感动。

她看着裴致:“你就是因为这个去打工的?”

裴步亨生意做得越来越大,给裴致的生活费不会少,就算这个价值不菲,但对于裴致来说也不会困难。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不想用他的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给冯嘉芮送生日礼物,他想用自己赚的钱买。

他问:“喜欢吗?”

冯嘉芮点点头:“喜欢。你是今年第一个给我送礼物的人,我准备回礼。”

“什么?”

“你等我一下。”

冯嘉芮穿着羽绒服跑出去,在医院门口,找了一家蛋糕店,买了一个小蛋糕,又飞快地跑回病房里。

她跑得急,呼吸不匀,头上还有雪花,将病**的小桌板拉起来,把蛋糕放在上面。

蜡烛点上,暖黄色的烛光下,冯嘉芮忽然开口:“我决定把生日愿望当作回礼送给你,快许愿。”

裴致看着她,心猛地跳了下。

“看我干吗呀,快闭上眼,不然蜡烛都要烧完了。”

医院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人挤人,同一个病房里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裴致本来觉得这一切糟糕透了,他为了这个生日礼物,一边打工一边帮人写作业还得出现冯嘉芮的视野里,保持正常。

明明一切都很好,突然在最后的时候,出差错了。

他压下心底地悸动,闭上眼,在心里说:“希望冯嘉芮每个生日都有我。”

裴致其实思考过为什么喜欢冯嘉芮这件事,她是第一个对他直接表露善意的人,无论是送伞还是送愿望。

虽然多数时间里都处在自我折磨中,可就算只有这一份喜欢,都可以让他十分满足。

冬夜寒冷,离校前最后一个晚上,宿舍里男生的话题绕来绕去也绕不开女生。

他们是电影学院,占尽优势,分析着校花是哪一个,院花又是哪一个。

裴致一直没出声,他盯着天花板,脑袋有些放空。

突然有人叫他:“裴裴你是不是和摄影系的冯嘉芮很熟啊?她是摄影系系花哎。”

“哦。”

室友不满:“哦是什么意思啊!对了,大家既然都这么熟了,大家都有个疑惑一直想问你,长了这张脸为啥要来导演系和我们抢饭碗?”

裴致忽然问:“这张脸怎么了?”

“直女斩啊,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你就去学校里随便拉个女生问问,谁不爱你。”

“假的。”裴致嘴角勾了个自嘲地笑。

寒假,裴致和冯嘉芮是一起回去过年的,裴步亨在国外回不来,给他转了一笔很大金额的红包当作补偿。

裴致看了眼放下手机,继续和焦梦玉一起包饺子,冯嘉芮包得不好,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在玩。

屋子里暖气十足,电视机里正在放春晚,裴致突然觉得裴步亨不回来也没什么,反正他贪图的那份温暖,已经有人给他了。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冯嘉芮的手机响了。

裴致就坐在她旁边,两眼无神地看着电视机里无聊的小品,余光扫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他身体僵直起来。

冯嘉芮开心地接起,“嗯嗯”了两声后,眼睛一亮:“真的吗?”

“那你等我。”她外套都来不及拿,穿上鞋就往外跑。

焦梦玉和冯温韦已经去睡了,只有他留下来在陪她守岁。

裴致下意识地拿起外套出门追她。

那一年,上海还没开始实施烟花禁放,耳边都是半炮声,头顶上是五光十色的烟花。

他一眼就看了冯嘉芮和许庚。

裴致就在那株广玉兰树后看着他们,许庚是来送新年礼物的,下班完了,好不容易赶在零点前。

冯嘉芮心疼得不得了,眼睛里的爱意是裴致从来没见过的。

也许,他注定只能是她人生的配角,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占着不大的篇幅,回想起来不痛不痒。

只过了十分钟,冯嘉芮就回来了,裴致将刚热好的牛奶递给她。

冯嘉芮冻得好半天才缓过来,仰着头看着裴致:“哇,裴裴好贴心,果然长大了一岁就好是不一样。”

裴致看着她将热牛奶喝完,露出满足的笑容。

是啊。

零点到了。

春天来了。

他的爱情什么时候可以发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