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丑

大雨滂沱,冲刷的地面泥泞不堪。

这雨自昨日午时便开始下,而且越下越起劲,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魏景山负手站在窗前,心里百感交集。

还真是让她说着了,这女子,有趣。

杜威准备了早餐端进来,看着自己主子拧眉思索,觉得王爷一定是在为行军发愁。

“王爷……”杜威想要宽慰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传令下去,大军驻扎此地三日,让大家好好休息。”魏景山不紧不慢地吩咐。

“三日?”杜威诧异,看了看窗外,“王爷,这雨下得急,想必不会下太久,不用三日吧。”

杜威心里明白,自家主子常年在外征战,越是战功赫赫也越是遭人嫉妒。

皇命难违,眼看着半月的脚程已然很赶,却如果再耽搁三日,延误了回城的日子恐怕让人诟病。

魏景山似是没有听到,转身坐在桌前用餐,慢条斯理,吃得极为专注。

“鱼大夫现在何处?”魏景山声音淡淡的。

“正要回禀王爷,鱼大夫打算进城,让属下来问王爷是否可以走了。”

“她已经准备好了?”魏景山一怔,看向滂沱的大雨和这昏暗的天空。

“是的,鱼大夫说伤员急需一些药材,她还要去拿王爷要的东西,所以要早去。”

“她人呢?”

“方才见她已经备马了,估计这会儿……”

没等杜威说完,魏景山戴上佩剑冲进雨中。

“王爷,王……”

魏景山已然不见了人影。

苏止渝的营帐外,她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上马。

就见前方雨幕中一个伟岸的身影。

“王爷。”苏止渝向魏景山见礼。

魏景山看着眼前的小人,有一点恍惚,好似哪里不对劲。

只见苏止渝一身村民的装束,粗布衣裤,看上去略显宽大。

魏景山打量半天,这张脸,也太丑了。

看对方望着自己出神,苏止渝恍然大悟。

“我如今是城中的通缉犯,今日大雨,想必守卫不严,我便简单做了假面。”

苏止渝摸了摸硕大的鼻头,很是得意。

“这里没有什么材料,我将就做的,看着还行吧。”

魏景山这才看出来,原来的柳眉变成了稍粗的剑眉,鼻子做大了好几倍,变成了酒糟鼻,鼻头红彤彤的,嘴角不知被做了什么处理,往下耷拉着,还有两颗龅牙。

魏景山给了她一个很无语的表情,随手扔给她一套斗笠蓑衣,翻身上马。

雨天路滑,两人两马,行速不快,默默无语。

“把牙拿掉。”

“诶?”苏止渝正在走神,没听清这突如其来的话。

“牙。”魏景山提高了些声音,“这般模样反倒惹得人想要多看两眼。画蛇添足。”

苏止渝这才明白,这位爷走了这么半天竟然憋出这么一句。

她慢吞吞地摘掉两颗大门牙小心地收在袋中。

“王爷不用装扮一下吗?就这么进城不怕被看到?”

“这城中无人见过本王。”

苏止渝看过去,虽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却仍旧能够看到清晰的下颌线,和略显苍白的脸。

“可是王爷这等相貌,就怕旁人见了一次便能记住了,还是小心些好。”

“哦,你是说本王很英俊吗。”

苏止渝:“……”

怎么这人竟能如此不懂得谦虚。

她眨了眨眼,在心中默默点点头。

暴雨如注,噼噼啪啪的声音形成了有节奏的韵律。

这样的雨天,只会徒增伤感。

“那两个物证在我的朋友处,我们先去取来我会向王爷禀报其中详情。”

魏景山安静听着,没有答话。

一阵静默,只有风声、雨声和马蹄踏入泥浆的声音。

“那骸骨是我母妃的,”魏景山幽幽开口,“八年前,我出征那日她暴毙而亡,我明知她是被人害死的,却无能为力。”

苏止渝一怔,她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统率千军的大将军童年竟然如此悲惨。

“他们说我母妃是病死的,可是太医的脉案我见过,我母亲身体康健无虞……”

“那脉案?”苏止渝像是想起来什么。

“早已被焚毁。”魏景山仰天长叹,“我也是偷偷去翻看过一次。”

苏止渝想起那具女尸腹腔内的金锭,吞金而亡。

看着对方悲痛的神情,说起母亲惨死,他刚毅倔强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孤独和落寞。

苏止渝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魏景山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应,“我如今回来了,定是要为我母妃讨还公道的。”

苏止渝点点头,“我会帮王爷查明真相。”

“那太医现在何在?”

“他们不让我进母妃的寝宫,我并不知道是哪位太医。”

“那王爷心中可怀疑过仇家是谁?”

苏止渝看到那双凤眸微微眯起,露出一丝凌厉的光。

雨越下越大,沿着斗笠的边缘形成了一圈水帘。

昏暗的天际间,远处的滚滚乌云压顶而来。

暴风雨即将到来。

城门近在眼前,因为大雨出入的人极少,守卫也极松懈,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二人便成功进城。

转了两个弯,行至南大街的第二条小巷里,魏景山跟着苏止渝拐进了一个小门。

“今日闭市,请回吧。”

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

“贾二,是我。”苏止渝随手摘下斗笠脱去蓑衣随手丢在门口,走进屋内。

魏景山紧随其后,将两套衣服整齐地挂在门廊下沥水,又拍了拍身上的水汽,躲了躲脚上的泥水,才慢慢步入房间。

“嗷……”

这猝不及防的一嗓子差点将魏景山的天灵盖震开。

那被唤作贾二的矮小男人,看着约莫三十岁上下,五短身材,一张脸全是褶皱。

“姑奶奶,你怎么来了?”

“昨日孟子申那小子来说你出远门,下午就张贴了你被通缉的告示,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苏止渝开口,魏景山就听到蹬蹬蹬跺楼梯的声音,从楼下又下来两个人。

一个道士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道长,五哥。”

苏止渝看上去很开心,“无碍无碍,小事。”

“你这丫头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偏巧那个孟子申却又什么都说不明白,白白让人着急。”

“现如今你却出来了,他倒是进去了。”

“听说是被当成了共犯,还是他娘亲自出面将他弄出来的,这会被禁足在家呢。”

“罪过罪过,是我连累了子申。”苏止渝转头看看魏景山。

对方恍如与自己无关一般,正在闲庭信步地打量着这件小院子。

刚进门时门脸小得很,进来之后别有洞天。虽说不上奢华却到处堆砌着种种工具物件,码得整整齐齐。

魏景山仔细辨认,各种兽皮,刻刀,缝纫的工具还有锤、剪等,他看不出这些是做什么的,独自琢磨猜测着。

“这位是?”

终于有人想起他来了。

“哦,他是王……”苏止渝愣了一下,“老王,一个朋友。”

众人纷纷向魏景山打招呼,魏景山迫于无奈客套地一一回礼。

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难听称呼气的狠狠剜了苏止渝一眼。

“我来介绍。这位是贾二,二皮匠。”苏止渝指着矮个子男人说道,“二皮匠你懂的吧,就是缝尸体的,但是贾二还会做假面,以假乱真,是我师父。”

魏景山点点头,看了眼她脸上的那个酒糟鼻子,此时看着倒是顺眼了许多。

“这刁老道也是我师父,卜卦算命、求签算命,老道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你就敢。”老道施礼,一边向魏景山打招呼,一边怼了苏止渝,“你这丫头,好生叫人担心。”

“我这不回来看你们了吗。”苏止渝拉了拉老道的胡须,“这是五哥,仵作,也算是我师父。”

魏景山心里明白,这些人都做着最底层的工作,算卦、缝尸、仵作,都是些与死人打交道的人,一般人嫌弃他们晦气,所以很少愿意与他们往来。

而这种工作因为愿意做的人少,手艺好的就更少了,所以收入不菲。

难怪这个小院看着倒不像是个穷苦人家。

“这次出来着急得很,长话短说,”苏止渝坐下来,“那两个东西呢?”

……

魏景山在廊下踱着步子,一转头,看到那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与她的朋友们亲切热络地交谈,眉眼中透着温暖的光。

这曾是他最渴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