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有两面

年关已过,竹园里万木逢春。

江离站于新建的竹阁前,眼神比去年多了一丝沉稳,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剑眉轻皱,凝望着清冷的天,享受着最后的闲暇。

自从王妙姿被送入官府,他便把原先在兰园里伺候的下人全要来了竹园。

新来的下人们一个个或是端着盘子,或是提着盒子,在院子里快步穿梭,他们见了江离,都急忙弯腰低头,视线不敢和江离对上,脚步也变得轻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这时,他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沉星拿着披风走了出来,体贴地给江离披上,又细心地为他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

“少爷,冬寒未过,您当心着凉了,快回屋吧。”

见江离一动不动,沉星也不敢说上一二,只好转过身去,暗自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如今,在众人的眼中,江离身负丧母之痛,他沉默、固执、悲伤、甚至癫狂......都是合情合理的。

其实江离并不悲伤,他只是被接下来巨量的故事情节搞得思虑万千。

等春天一到,他便摇身一变,从清闲少爷,成了帝京中夺目的大忙人。

有诗会武会,要他崭露头角。

有郡主婚事,要他身体力行。

有皇宫殿堂,要他大放异彩。

有阴谋暗算,要他化险为夷。

当然,还有大把大把的钱,要他玩命地去赚。

福祸相依,光是想想,就是心情复杂啊......

这时,一个体态丰腴多姿的女子走进了竹园。

江离远远看见她,先是疑惑,等她一走进,定睛一看,又转为惊喜。

女子恭敬行礼,把几本厚厚的账簿呈给江离。

“这是府中去年的账目,请少爷过目。”

收下账簿后,江离对女子微笑道:“张婆子,这些天,你貌似瘦了不少?看你这身形,真是比以前健康了不少。”

听到赞赏,张淑珍低头浅笑,“托少爷的福,自从少爷为老奴陈情消罪,将我接回军府后,老奴铭记少爷的教导,每日清晨起来跑操,不敢有丝毫懈怠!”

接着,她含羞一笑:“因此,老奴确实瘦了不少。”

“甚好,”江离点了点头,“如今王妙姿下狱,她的一双儿女皆在外,三夫人多病,我尚且年轻,你独领管家之事,势必辛苦,只有身体好了,才有力气管事。”

“少爷让老奴捡回一条命,还赋予我如此重任,老奴自是要竭尽全力,戴罪立功,为少爷和老爷管好这个奔原军府!”

寒暄过后,江离目送她离去。

话说这张淑珍,本是戴罪将死之人,江离亲自开口将她捞了回来,不仅可以博一个宽厚下人的美名,还可以填补了内院管事空缺之位。

当然,之所以把她救回来,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原文里他就是这样写的。

这样一通操作下来,于张淑珍、于江离、于奔原军府,都是一件好事,可谓皆大欢喜。

可只有一人不欢喜,那就是沉星。

直到张淑珍离开竹园,沉星才瞧准时机,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少爷!其他事奴婢可以不问,但这张婆子可是毒害夫人的凶手啊!”

看见沉星双眼冒火,江离叹了口气,“二十年前的张淑珍,与如今的你差不多年纪,若是我威胁你,逼你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你可愿意?”

“奴婢......当然不愿意......”

“那不就对了,像她这种被逼杀人的,叫做胁从犯,应该根据其犯罪情节,减轻处罚或者免除处罚。”

“胁......什么犯?”

“总之,张淑珍罪不至死,况且,她于军府而言,还有重用。”

之前数次,沉星都被莫名其妙的解释糊弄了过去。

可这次,怕是没那么好糊弄了。

只见她双手叉腰,小脸一扭,走进了竹阁,背对着江离,独自生着闷气。

这情状倒是把江离逗笑了,他走到沉星身后,把住她的双肩一转,直视气鼓鼓的小脸。

“丫头,别丧着脸了,来帝京这么多天,我们还未四处逛过,上元节将至,街上定是热闹,要不......我们上街去玩玩?”

......

帝京整整九十六坊,中间穿插着无数街巷,要说繁华闹市,除了东南西北四市以外,便是朝圣天街,此街位于帝京正中,如一条宽阔的银带,将帝京一分为二,从南到北,贯穿南市和北市,最终直通皇宫。

从奔原军府右拐,走上几百步,便到了这繁华天街上。

在写设定的时候,江离对这条街没什么概念,如今亲眼一见,才发现这街甚是宽广,大概双向八车道。

只见街边商户林立,北原的玉石、南江的丝绸、忘漠的香料、忧山的药材、西海的珍珠......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都汇聚在这条街上。

此外还有无数小贩排摊设点,放声叫卖,要搁现代社会,就算来一百个城管也赶不走。

如此繁华,街上当然是人流如织,摩肩擦踵。

只见城门守卫串好灯笼,竹竿挑起高高挂。

又有街头卖艺人,三根火棍手中颠。

酒楼下是小厮滚着木桶,推入后院。

酒楼上是宾客举着酒杯,痛饮畅谈。

越漠来的商人牵着骆驼,驼背一侧挂着包袱,一侧挂着木箱,驼铃叮当响。

粗衣杂客站于摊前,弯腰背手,看来看去,就是不买。

......

自打进京以来,沉星跟着少爷,打架作孽上官府,还没来得及专门到这街上,感受一下盛世的喧嚣。

只见她欢呼雀跃,活蹦乱跳,仿佛成了十岁孩童。

她在各个摊位流窜,一张嘴叭叭地停不下来。

“少爷看这个簪子,奴婢戴上好不好看?”

“这糖葫芦不错,少爷您也来一根儿?”

“少爷快看!耍火棍的!哎哟他烧到上面的灯笼啦!”

“什么?你这什么美玉要五十两?这破石头我家茅坑里到处都是。”

“二十文卖不卖,不卖我走了!”

......

突然,一个白发老太拦住二人,手拿一朵月季,颤颤巍巍地伸了过来。

“公子,小姐,买一朵花吧。”

眼看沉星就要伸手,江离立即将她打住。

“不必了老婆婆,毕竟我家丫鬟,生来就貌美如花。”

沉星低头一笑,也抵不住满脸的喜悦,她正要抬头回话,却突然地被江离拉走了。

“少爷,那花......还挺好看的。”

“是挺好看的,但也没你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江离面无表情,只是扶着沉星的肩膀,头也不回往前走。

看见江离冷漠的表情,沉星才感到异样,她回过头,只见那老太太提着花篮,紧跟着他们二人。

“少爷,这卖花的老太太,好像是赖上我们了。”

这时候,江离终于笑了。

“沉星,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凡事有两面,凡人也有两面,尤其在如今的帝京,局势复杂,看人,不能只看他的皮囊。”

“比如,城门挂灯笼的那个侍卫,可能是一个潜逃多年的罪犯,他杀死了原主,替了原主的官职。”

“比如,那个刷火棍的卖艺人,可能是西海王族流落在外的王子,屁股上有他们族里独有的鱼鳞胎记。”

“比如,那座酒楼,是官家收集情报的私地,楼下的小厮,和楼上的宾客,都是官家的暗桩,那些酒桶里,装的都是情报。”

“比如,那个牵着骆驼的商人,是南江来的刺客,故意装作是越漠人,以掩盖身份,而且他那驼铃里面,还藏有毒药。”

“比如,那个在首饰摊前站半天的粗衣,是某位皇子的密探,他之所以站在那里老半天,是为了根据首饰摆放的位置,读取机密的情报。”

沉星一脸难以置信,却又听得入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这些奇闻怪事中缓过神来。

“少......少爷,你瞎编的吧!这帝京......真有这么复杂?”

江离浅笑一声,示意沉星回头。

只见那个提着花篮的白发老太,还在紧跟着他们。

“再比如,跟在我们身后的这个卖花老太,是有人派来刺杀本少爷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