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渣男与纨绔

楔子

白玉京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可他醒不过来。

这梦如此真实,真实到能感受出刀锋扑面而来的寒意。

残阳如血,半悬天际,卡在飞檐斗拱边缘不上不下,似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护国公府。

衣甲鲜明的白泽卫踹开紧闭的院门,在高墙假山间来回穿梭,将百年公府的底蕴一一翻出,秋风扫落叶般不留余地。

那是本小爷最爱的连弩。

白玉京忧伤望着白泽卫抄出的所谓违禁兵器,忍不住掬一捧伤心泪。

下一瞬,公府内院真的烧了起来。赤色火焰裹挟着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压不住的哭声骂声哀求声破开层层阻隔,钻进了白玉京双耳。

白玉京豁然回首,白底黑字的封条糊住了偏僻院落,认识的不认识的亲属抱团痛哭,隐隐夹杂着白泽卫严厉的呵斥。

白玉京游魂似的飘过去,凑近封条细看:乐益六年六月二十八日酉时。

乐益。

这是哪位皇帝的年号?

白玉京茫然地来回张望,试图找人给他说道说道。然而,一股巨大吸力袭来,黑暗笼罩苍穹,吞没了一切色彩,亭台楼阁急速归于虚无。

最后一眼,白玉京看到一个英气青年被白泽卫按在地上,冲他呐喊了什么。明明应该听不清的,可是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却倏然跃入他脑海:

“二十年后,护国公府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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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渣男与纨绔

大燕嘉善八年七月十四夜,中元节。地府开启,亡魂夜出,千家万户紧闭门扉,烧成灰的纸钱随风飘扬,像极了深夜中的鬼魅。

京郊红莲寺,万籁俱寂,唯余草丛间不知何处的虫鸟还在轻声鸣叫。

慈眉善目的知客僧将一名锦衣公子领到大雄宝殿前,双掌合十:“白施主,您只有半个时辰,到了寅时(凌晨3:00~5:00),敝寺要在此做早课的。”

长明灯照亮了锦衣公子的眉眼。这是位十分俊俏的公子哥儿,约莫十八九岁,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瞧上去挺好说话的模样。

然而他一开口,就带了几分吊儿郎当的纨绔气:“哦,那你们今儿个往后推推。”

“白施主……”

“谢扬,给钱。”白玉京满意地打量空无一人的大殿,嘻嘻笑道,“听说你们佛教认为寅时天神在位,可以听到信徒祈祷?我来试试。”

面无表情的青衣小厮谢扬,将一匣银子塞给知客僧,语气平平:“香油钱。”

知客僧闻到了主仆身上的脂粉味,他抱着匣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良久,他使劲跺跺脚,放弃跟这个纨绔子弟讲理,转头去找住持告状了。

烛火映亮了巍巍佛像,在黑夜中现出庄严肃穆的轮廓,浓郁的檀香气息缭绕着大殿,令人心情逐渐平复。

白玉京以扇击掌,自言自语:“噩梦嘛,求神拜佛找人,总有能管的,对吧?”

谢扬不想说话,谢扬想静静,谢扬一声不吭远离了大殿。他觉得自家主子不太对劲,跟其待久了会被传染。

与此同时,红莲寺禅房方向,迎来了一名女子。

她身姿挺拔高挑,衣衫利落,手提出鞘单刀,一步步沿着青石小径走得格外稳。

大燕白泽卫正五品千户陆九万,字云青,年二十二,专司侦缉监察,常年被文人口诛笔伐,身上带了一串诸如“狗特务”“朝廷鹰犬”之类的骂名。

今夜,狗特务来赴未婚夫许鹤鸣的约。

哦,过了今夜,这个未婚夫得加个“前”字。

因为这位来京发展的才子,乃是皇帝他弟晋王的探子。他与陆九万的关系像极了滴水落在火上,腾起的火苗仅是暂时的,转瞬即熄。

狗特务跟探子的爱情故事,陆九万觉得自个儿太他娘的可笑了。

小径不长,不过十几步就到了门口。

陆九万望着眼前的木门,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门内黢黑幽深,一只修长的手猛不丁将她拽了进去,熟悉的呼吸清晰可闻:“云青,只你一人么?”

陆九万强行按捺下提刀砍人的冲动,闭了闭眼,忍受着男人距离她后背越来越近。

“朝中都说你这个女千户是牝鸡司晨。”背后之人循循善诱,“可整个白泽卫,能打的不如你细心,细心的不如你胆大,云青,你呆在燕京,不憋屈么?不如你跟我回晋地吧!以你之才,我保证……”

“条件是我将京畿机密交代得一清二楚,对不对?”陆九万突兀地笑了,“你就是这么给你主子晋王做说客的?晋王既如此开明,为何晋地无一女官?你到底是想给我一个前程,还是想用我当护身符逃离京师,你自个儿心中清楚。”

寅时到了,红莲寺敲响了钟,一声连一声,震得人心弦发颤。

一只手伸到陆九万眉前,掌心猛然张开,拴着银链子的紫色晶石晃晃悠悠,与禅房内逐渐浓郁的甜香混合,共同拉扯着她坠入幻象:

她看见大燕皇宫尸山血海,燕帝提着长剑步下丹墀,无数宫人狼奔豕突,金吾卫举着兵刃却不知该如何阻止。火光照亮了琉璃瓦,夜色下鸦雀惊飞,直直冲向天上冷月。

场景倏忽变幻,燕帝陡然转头,披头散发像个白发疯子。他眼神阴鸷,怪笑了两声,提剑朝陆九万直直冲来。

陆九万这才注意到,她身着官服,正带着下属疏散宫人。

滴血的剑近在眼前,她却蓦地无法动弹,慌乱、恐惧与愤怒狠狠攥紧了她的心脏。

“噗嗤!”

轻微的利器入肉声后,幽魂似的低语响在陆九万耳畔:“你效忠的嘉善帝并非善类。你看开国元勋护国公,满门忠烈,数代下来,也只一个纨绔子弟独撑门户,你……”

陆九万颤抖着手指贴住刀刃划了下,十指连心,剧痛袭上脑海,冲散了幻象。她屏息半晌,终于确定了,禅房里仅有他俩。女千户暴躁地深吸一口气:“许鹤鸣,有句话你听过么?”

“什么?”

“渣男屁话多!”

话音未落,陆九万左肘猛然后拐,左腿顺势横扫,带飞男子的同时,刀柄倒转,狠狠砸在对方后颈。

许鹤鸣一声不吭趴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禅房老旧的木门才被人大力踹开,此起彼伏的呼声一窝蜂涌了进来:

“头儿,没事吧?别难过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走!别为一个探子丢了整片林子!大不了兄弟们上街再给你绑一个去!”

“就是就是,头儿你放心,大家加紧审,保证赶上今年秋决,送他跟你前两任未婚夫婿地下相会!”

一众白泽卫七手八脚拖着男人往外跑,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真好看啊,鼻梁挺直,眼睫长而密,乃京师最时兴的清隽书生模样,可惜是个探子,装了一肚子的虚情假意。

陆九万最后欣赏了一会儿这张脸,悲天悯人地唏嘘:“你们用心点,我见不得那场面。”

直白点讲,姑奶奶下手有公报私仇之嫌,小的们给我往死里揍。

不怪陆九万来气,当年皇上他弟晋王夺嫡失败,滚回晋地蜗居,这些年时不时就闹点幺蛾子,白泽卫抓的探子串起来能绕官署小半圈。陆九万心急买房成亲,贪图那点赏金,老喜欢抓探子的行动了。谁成想,顺藤摸瓜,她竟摸到了自个儿未婚夫身上。许鹤鸣段位高没露馅,露馅的是他下线。

彼时,陆九万正满京师扒拉合适的房源,此消息相当于哐当一记重锤砸天灵盖上,差点把她砸疯了。好你个许鹤鸣,姑奶奶拼死拼活准备婚事,你丫居然背刺我?

她没当场拔刀斩了许鹤鸣,都算是白泽卫教导有方。

许是察觉到了危险,许鹤鸣陡然扑腾起来:“陆九万,你不能这么无情!我是在救你,救你们所有人!你看见的是真的,都会发生的!”

陆九万拾起掉在地上的紫色晶石,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可刚刚的幻象又真实得不可思议。南柯一梦来得快去得快,直令人心惊胆战。她把晶石小心地放进一只匣子里,准备回去找人查查是何邪门东西,闻言不以为意地道:“有点新意没?你上任说他贪污是为了给我买房,你上上任说他杀原配是因着太爱我。你们男人的嘴,鬼才信。”

许鹤鸣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继而被堵住嘴,很快消失在了草丛深处。

正打着灯笼清理现场的副千户唐惜福抬起头来,一言难尽地道:“你是真记仇啊!三任未婚夫,无一善终。就这一个,你好歹等解了婚约再逮,还要不要名声了?”

“不,我不记仇。”陆九万回刀入鞘,笑道,“我一般有仇当场报。姑奶奶受不得那鸟气。”

青鸟西飞,凉月斜风,山下河面浮起粼粼波光,映出远远近近的峰峦。

就在一众白泽卫要鸣金收兵,打道回府时,异变陡生——许鹤鸣竟挣脱了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