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无法反驳
苏辰这般翻腾的心绪，君歌完全不知道。
她注意力都在案子上，先是瞄了一眼阳光的位置，而后调整了一下方向。
“你再低一点。”她说。
当视角与光线的夹角大于直角的一瞬，苏辰终于侧着身，隐隐约约地瞧见了那枚完整的足迹。
他瞳孔微颤，方才一切尽数抛之脑后。
“这些赤足足迹，基本排除是行人留下的。”君歌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光着脚走在陈府的花丛里，甚至还贴在这些带刺月季的根。方才我有问过院子的家仆，东山镇最近一次下雨是清明后两日。而这两组被我挑出来的足印上，都或多或少带着滑动与拧痕，不符合雨前足迹呈麻点状的特征，应该是雨后某日留下的。”
“足迹本身表面光滑平整，有昆虫爬行而过的痕迹。”君歌抿嘴，“也就是说，这枚足印是在前半夜踩出来的。”
听完君歌的话，苏辰不动声色地睨了她一眼。
自从君维安离开以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过这样规整的现场分析了。
他既惊喜又意外。
惊的是，君维安这“不学无术”的养女，洞察力就算在六扇门内，也应该是数一数二。
意外的是，这“目不识丁”搞出来的足迹分析，让常年断案的苏辰，也有些跟不上脚步。
这是不是侧面说明，这个女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力和能力，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君维安？
越是这么想，苏辰越是觉得担忧。
在当下的大晋，与这样洞察万事万物的能力相携而来的，还有巨大的风险。
知道太多，察觉到的太多，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将忧心藏在心底，沉着面颊问道：“虫印？”
君歌抬手，指着足迹中心那几条细弱如丝的“线”上：“还没瞧见？”
苏辰铁着脸，他瞧见了。
“倒也是多亏了他是在花园的泥土上光脚而行。”君歌侧行半步，指着另一枚脚印道，“人在松软的地上行走时，身子会因为重心和松软地面的共同作用，导致步长有些变短，步宽还会增宽，步角会加大。”
“这一枚明显深一些，理当与刚才那枚足迹成一组。”
“嗯。”苏辰起身，“有负重。”
对他这么快就理解了话里的意思，君歌咧嘴一笑，真心称赞：“聪明。”
只是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夸人的。
“但……怎么个负重法子，我却没头绪。”君歌用树枝指着对称的另一侧地面，手腕反转了好几下，“你看这里，是另一组脚印，特征是类似的，但不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她起身，将树枝背在身后，肯定道：“凶手有两人。”微风轻拂，与君歌声音混合在一起，“……或者说，挂尸的时候，起码有两人在场，彼此协同合作。”
这样的推断与苏辰的看法不谋而合。
他身后，柳南安慰着陈海。
院子外，巡夜的三人仍在低声谈论府内的鬼魅。
苏辰深思了片刻，挑眉看着君歌：“只此而已？”
他是故意找茬。
多人办案，花点时间就能搞清楚。
若能以此为切入，证明她技术不行，不堪大用，退回御史台的路就宽了不少。
只是君歌没顺着他的心意。
她嫌弃地瞄了苏辰一眼，满脸都写着“你的意图太明显”。
她叹气，竖起一指道：“第一，凶嫌有两人，男性，一人身高五尺半，一人近六尺。”
说完，再竖一指：“第二，凶嫌年龄，一人刚过及冠，一人已过不惑。”
“第三……”君歌背手而立，看着整个陈府的花园，“凶嫌体态很胖，有刻意掩盖习武特征的倾向，且当中年纪偏大的那位，腿部有隐疾。”
话落，整个陈府的院子鸦雀无声。
院外的三人愣住了，靠着门框的管家半张着嘴。
柳南和陈海也撑大了眼，方才絮叨到什么地方，也完全顾不上了。
就连苏辰也诧异抬眉，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君歌。
仅靠蹲在这一刻钟，就能知道凶手的身高体态，甚至年龄和腿疾的……
“话不能乱说。”苏辰沉言，转身扫了一眼众人，肃然问，“可有佐证？”
佐证？
君歌闻言，不以为意地应声：“单看一只足迹，能得到的线索确实很有限。”她指着花园的泥土，“但是结合步幅、步宽和步角，得到的东西就多了。”
“也多亏了是赤足，免去了我计算余量的麻烦。”她故意笑眯眯地瞧着苏辰，“苏大人要是不信，不妨也走两步试试。”
谁知，苏辰不吃这一套，直接跳过她的话茬，背手问道：“为何是男性？”
步幅较长，步宽较宽，步角较大，这样的特征，但凡有心人都能够伪造一二。
单凭这三点就认定凶嫌是两名男性，苏辰觉得草率了。
可君歌勾唇一笑，给了个他无法反驳的原因。
“人再怎么掩盖，一些和骨骼相关的特征是无法掩盖的。”她指着苏辰衣摆下只露个头的靴，条理清晰地解释：“男性走路时，不管是起步还是落步，都是更加有力的。相对而言，呈现的压痕比较重，而且伴着不均匀的特征。也就是说，若是踩泥土，那前脚掌压出来的坑，要明显重于脚跟。”
“而女性在走路时，起步多为正起。”君歌伸出一脚，稳稳踩在小木桥上，“亦或者是脚底偏外侧先起步。”
她脚往外撇了一下，以边缘着地展示给苏辰看。
“所以女性赤足，若是踩在这样的泥土地上，大多压出来的痕迹都很均匀，边缘相对整齐得多，脚后跟压出来的坑，要重于前脚掌压出来的坑。”
满院寂静。
众人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吭声。
这是十足的知识盲区，就连苏辰也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只得吐槽起撒手不管的君维安来，怎么就给了他这么棘手的王炸呢？
他抿嘴，凝视着君歌澄明的双眼，直接问下一个问题：“年龄呢？”
看透了他不理解目光，君歌肩头微微颤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抬手挡了自己嘴角，点评道。
不等苏辰将带着杀气的目光戳过来，君歌先发制人，继续道：“及冠之后的小伙子，一般脚比较大，在行进的过程中，运步利落有力，足迹明显要干脆一些。”
她指着花丛下，将七八个稍有残缺的足迹串联在一起，组成一条完整的行进轨迹：“这个年纪的男性走起路来步角大，步宽窄。在这种泥土地上，留下的重压面往往都在他的第一跖骨处。”
她探身向前，手里的小树枝指着足迹上的关键位置：“这里、这里、以及这里，都是明显的第一跖骨压痕。还有这些足迹边缘的小虚边，都是及冠之后的显著特征。另外，这大挖痕，还有这明显的抬痕，都能从佐证着他的年龄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越说，苏辰的眉头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