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水杉

张玉英每天按时六点起床,不是像傅天森那样去周边绿道锻炼,而是继续投身厨房。

退休之后,她对以前不屑一顾的家务有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做饭。将食材变成佳肴并不比出一张报表更简单,但带来的成就感足以弥补她生活的某种空缺。

圈内的好友笑她干练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被灶台困住,可是围着灶台有什么不好?比起美容买包拍古董,她更愿意花点时间钻研厨艺,调养家人的身体。

“什么都不用加吗?”

“应该不用了。”丁念好久没做过,但鸡蛋、面粉和水的比例还记得。张玉英看着她有模有样地倒油,摊饼,像是在家里干过活的,“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丁念只担心:“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闻着很香。”

葱花、鸡蛋和油脂的化学反应,最家常也最张扬。

张玉英本来估摸着家里有客人,叫溪香居送点包子点心,结果昨天晚上忘打电话预订,自己在厨房里倒犯了难。

好在丁念起得早,主动提起帮忙,也不知怎么,这忙帮着帮着,锅铲倒移给了她。

傅天森从外面回来时,二老也正好起床。一看丁念在干活,都有些难为情。傅奶奶昨天晚上就想提醒张玉英,眼下又不好当面让儿媳难堪,张玉英倒是一脸坦然:“时间刚刚好,吃早饭吧。”

傅绍恒一下楼便听见闲谈声,看了眼时间,不过八点,众人已经坐在客厅。

“还有点粥给你留着,够不够?不够给你煮点饺子。”

“这什么?”

“念念做的饼,奶奶吃不下了,剩下半个。”

念念?

傅绍恒觉得母亲被奶奶洗脑了。他看了眼沙发上的某人,打开冰箱拿了瓶奶。

“大清早的喝什么冰的。”

“我不饿。”

“活该你胃疼。”张玉英哼一声,收拾了桌上的碗筷。

傅绍恒走过去,坐到丁念身边,明显感觉她挺了挺背。

“什么时候走?”

她没应,奶奶却问:“要去哪儿?”

“我下午回公司,先带她去公寓那边。”

“那不在家吃午饭了?”

“嗯。”

奶奶不无惋惜,拉着人又说了几句话。傅绍恒不知道她们哪来那么多的话要说,听得心浮气躁,终于忍不住:“丁念。”

“那奶奶,我们就先走了。”

见她起身,奶奶忙叫了声玉英,意外地,张玉英没有阻拦,临走时将一个纸袋塞到丁念手中:“有空就回来,什么都不用带,家里都有。”

“嗯。”她点头,还想说什么,傅绍恒却踩下油门,很快驶出了院子。

丁念原以为他只对自己没有好脸色,没想到在家人面前他也会冷口冷面。这倒怪了,她偷偷打量他一眼,不想他正好看过来,于是赶紧移开,握着纸袋没再出声。

傅绍恒一路从郊区开到市中心,停进公寓车库。他在这里买了上下两套,自己住在28层。带人上去,他沉默地帮她输入指纹,又替她拿了拖鞋,丁念换好,跟上去问:“你怎么了?”

傅绍恒坐到沙发上:“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她会不提和你爸妈见面的事,也不提婚礼?”他发现自己小看她了,“原来你还有跟人谈判的本事。”

丁念想,论谈判,她肯定是不及他的。可是她也不是毫无跟人打交道的经验:“我只是跟她说,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我会很忙,没时间考虑其他,而傅晓晨也不应该被我们的事分心,所以一切等六月以后再说。”

“她答应你了?”

“没有,但也没说不行。”

“那见面呢?”

“我爸妈最近没空。”

“你在撒谎。”

“没有撒谎,我妈只有开店才有收入,我爸也是每天要出车。”

“我是指你根本没跟你爸妈提。”

“我会提的。”

傅绍恒抬眼:“你知道见面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这是她见他家长之前就预料到的事,所以才觉得他麻烦,“我不仅要让他们接受我在短时间里结了婚,还要告诉他们我嫁到了一个十分富贵的家庭,让他们不得不顶着压力来攀亲。”

“你要是一直抱着这种心态,我们很难继续下去。”

丁念却说:“不会的,我只是在你面前这样。”

傅绍恒想了想:“也是,你在我爸妈面前很会伏低做小。”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想表现得讨人喜欢一点。”丁念坦白,心里却叹气,“我擅长的东西不多,想象力也不够,你妈妈可能喜欢谈展览、珠宝、或是旅行?你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和她有共同语言。你说我迎合也好,讨好也罢,至少在家务上,我还能参与一点,如果她接受我帮忙,起码表明她不排斥和我接触,难道你不希望我们的关系缓和吗?”

他当然希望她们关系缓和,但他也见不得她鞍前马后的样子:“我让你放低姿态,不是让你委屈自己。”

“我没有委屈。如果是你妈妈要求我去做,我会不服气,但现在是我主动跟她示好,只要有效果,我都可以。”

傅绍恒看着她,她似乎在和他交流之外好好思考和谋划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的确帮他解决了部分烦恼,所以,她也是有认真对待他们的相处,并在努力解决问题?

可是……算了,他反而觉得自己有点古怪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是拖。第二是保持现状。我端正态度,也配合你定期回去,让他们觉得你结了婚和不结婚并没有不同,或许就会觉得,多了一个我也没什么不同。”

她说完,也不期待他的反应:“好了,你要问的问完了,心情可以好点了吗?接下来是不是该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然后告诉我,我该搬些什么进来。”

丁念在他公寓里待了两个小时,几乎都在整理他的书房。他书房大,整面墙都是书柜,但一半的格子里放的是绿植和摆件,其余的也只是寥寥搁几本。

真是浪费,她摸摸那套《资治通鉴》,竟然连塑封都没开,她不知该说他装模作样,还是该感激他为实体出版业捐了款。

“你还要磨蹭多久?”

丁念回头,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钟点工会定期打扫,不需要你操心。”

“我没操心,我只是想看看你这儿有没有宝贝。”

“谁会把宝贝放书房?”

“那放哪儿?”

“卧室。”他不耐烦,“过来。”

丁念放下书,跟着他进了主卧,她刚才来过这儿,看了两眼就出去了。整个房间是冷色调的,朝南的窗户却很大,今天天气好,阳光晒到了浅色的被褥上,铺了层淡淡的金光。

傅绍恒打开最后一间衣橱,里面放了个保险箱。他边开边交代:“房产证和理财合同都放在这儿,还有些金器,手表,有时候送人用得上,现金不多,还有十万左右,你要有贵重的东西也可以放进来。”

“嗯。”丁念看见最上面的结婚证,别开目光,又想起张玉英给她的那个纸袋,“你等等。”

她跑回客厅,把东西拿进来,袋子里是个小方盒,握着沉甸甸的。

傅绍恒故意问:“是什么?”

她打开,是块无暇的玉。

她把它放进保险箱。

傅绍恒自嘲,是他想多了。他关上保险箱门:“我教你怎么用。”

“哦。”

他离得近,丁念下意识地往外缩,却被他握住了右手,她微微挣脱,却又被他攥住。

傅绍恒想起她昨晚的逃避,低头:“我是不是不能碰你?”

“不是,”她身子绷紧,“……我只是还没习惯。”

“多久能习惯。”傅绍恒扳过她肩膀,把她堵在自己和衣柜之间,“我要具体期限,你不能只给我画饼。”

“……你很想吗?”

“没道理不想。”

丁念转转眼珠:“想也之后再说。毕竟我们连婚检也没做。”

傅绍恒瞬间被她气笑:“你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

“我确定自己没有,”他真是服了她,“有没有什么是你没有考虑到的?是不是从答应我开始,你就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

“想多一点不好吗?”

“好,但你想得越多,做得越多,我能为你做的就越少。”

就像她想办法讨得了他家人的喜欢,他就不需要再为此伤脑筋。

“可能习惯了吧,你也说了,我害怕风险,难免会提前做预判。”

“那照你的意思,你已经预判过我们的婚后生活?”

当然。丁念想,但她不承认,只说:“这个有点难度。”

傅绍恒知道她短时间内还有顾虑,劝慰道:“难度是有,但办法也很多。我不管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习惯了一个人做决定,但那是以前,以后,我们凡事商量着办,你不必把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揽上身,我们立场一样,你要适应我的存在,而不是想着怎么把我推开。”

丁念抬头,他替她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她只能看清他眉眼的轮廓:“好的,我知道了。”

“真知道假知道?”

“当然是真的,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而且你愿意替我排忧解难,我求之不得。”

傅绍恒观察她的神色,不像是说反话,于是他松开她。

教完了保险箱的操作,他又看她。

“干嘛?”丁念摸自己的脸,“哪里不对?”

没有不对,只是——

“中午想吃什么?”

她往旁边挪了挪:“我还不饿。”

“那先去趟超市,买点你要用的东西。”

丁念想起他说他母亲偶尔会来这边:“我只答应搬些东西过来,没打算住这儿。”

“那就请你陪我去趟超市,买点我要用的东西——可以吗?”

“这样可以。”她笑了下,帮他关上衣柜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