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丧仪
长街之上,拥着满满的百姓,都对正中间正行走着的丧仪队伍议论纷纷。
“这好大的派头,死的是谁?”
旁边人啧了一声,扫了一眼说这话的人。
“你可真是个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棺材里头的,是咱们摄政王的王妃。听说这丧仪,还是按国母的规制来的,派头能不大吗?”
“是那位年少时就上过战场的王妃?”
“你听说过?”
“这哪里能没听说过,听说这位王妃可了不得,智计超群,屡献奇策,当年淮谷关一战,打得可是天下扬名!”
一时间,众人也想起来当初打马上街,意气风发的女子来,叹息声一片。
有人低声问:“她才嫁入皇家一年,怎么就没了?”
“说是病死的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记得两个月前北面街上的刑台不?”
“记得记得,那血流的,听扫大街的王老汉说,三天三夜都洗不净。”
“我当日也在,那刑台上被斩的,正是摄政王妃的娘家,镇北将军府,整整上百口人,死得那叫一个惨。不止如此,下令的人,就是这摄政王。”
有人不信。
这摄政王是什么人物?
惊才绝艳,敦仪萧肃,年少初掌权时便能威慑朝堂一干老臣,将盘根错节的势力握在手里头,很是得人敬仰,是昆山美玉一样的人,当年和这位王妃成亲,还哭瞎了一众闺阁女儿家的眼睛。
在场的人,就没几个不知道一年前那场大婚的人。
“王爷王妃出了名的伉俪情深,他怎么可能亲自下这样的令?”
芦意听到耳里,也嘟囔着问了这么一句。
秦良玉转身看她,美目流转:“你怎么知道他们伉俪情深,说不得是一对恨对方恨得咬牙切齿的冤偶。”
芦意掂了下手里头的药包,一脸莫名:“奴婢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应当不会有假吧?”
秦良玉叹了口气。
假不假的,她还不清楚吗?
只因她就是这远去的棺木里头的主人,如今正被人议论着的摄政王妃,宋绸。
大概是魂魄并没消散,老天又见她实在死得冤枉,这才大发慈悲,让她得以借着现在这具身体又活一次。
总之,她五日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换了副身子,成了秦良玉,一个商贾人家的庶女。
至于这馆木里头的人和那位名震天下的摄政王之间的事,这天下间便再没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事实上,那下令之人,还真是沈惟弈。
他实在不像旁人眼中那样光风霁月,他无情狠辣,狼子野心,对枕边之人也毫不留情!
两个月前,他不知从哪里搜来了证据,说是镇北将军府通敌卖国,罪不容诛,随即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收了将军府的兵权。
可笑她彼时在府里头养胎,直到将军府阖府下狱,才从府里头下人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
可又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和沈惟弈还算得上夫妻情深,自然不信此事,便去他的书房寻他。
却不妨,走到书房廊下时,便听得那么一席话。
沈惟弈的幕僚劝他:“王爷,如今将军府罪名已定,已是弃子,您又与林相千金青梅竹马,不如娶她入王府,也好稳定局势。”
她屏住呼吸,心跳得飞快,手抖了抖,想推开门去看男人的模样。
下一瞬,便听到他无情地吐出几个字:“也好,你们去准备便是。”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这位年少掌权的摄政王为何能以一己之力在朝堂上屹立多年不倒。
他当真,是个没什么心的人。
随之而来的,便是满门抄斩那日,她避开他留在府里头的人,偷偷跑出去,却只来得及看他高坐刑台,刽子手手起刀落,她宋家满门上百口随即人头落地。
她在一片血色里厉声质问他:“我当初为了嫁你,不惜忤逆父兄,甘愿屈居后宅,可如今,为了区区兵权,你便是这样对我的!”
沈惟弈的面色僵了一瞬,冷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反问她:“若提到当初,那也是你先凑到本王跟前来的。”
是了,是她不顾颜面,是她肆意妄为。
若不是她,将军府不会沦落至此。
可稚子何辜,大哥的孩子才不过一岁,嫂嫂温柔解意,为何也会有这样的遭遇!
想到此处,秦良玉的眼中泛起冷意。
再看那举办得声势浩大的丧仪,便觉得无比可笑。
她怎么从前没看出来,他还这样爱虚张声势。
堪比国母的丧仪规格?
她是真的不稀罕。
如今能重活一次,最想做的,也是将沈惟弈挫骨扬灰,让他身败名裂,才好偿还那些血淋淋的生命。
直到锣鼓声不见,只余满地纸钱,芦意才叹了口气:“当初王爷王妃大婚的盛况,奴婢在府里都听说了,没想到佳人早逝,真是病死的?”
秦良玉想了一下。
倒还真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一尸两命。
何其可笑,外人口中那样风华绝代的人,最后却死得这样窝囊。
“应当是吧,人都有生老病死,也不足为奇。”
芦意点了点头。
两人这才提着药包往秦府的方向走。
没人看到,对面街的高台之上,男子一身墨衣,金冠束带,落拓威仪,正魂不守舍地看着远去的丧仪队伍。
疾佑看了眼天色,慢慢挪步过去,低声道:“王爷,回吧,您都在此站了大半日了,王妃泉下有灵,不会安心的。”
却被身旁的疾风拽了下袖子,眼神示意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在王爷面前提王妃!
疾风拱手上前,小心翼翼开口:“王爷,宫里派人来了,现在可要去一趟?”
沈惟弈冷淡的眸子这才动了一下,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戾气,半晌,才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秦良玉刚到府门口,便被府里头的主母方氏派来的婆子拦住,语气不屑:“五小姐,今日大小姐议亲,你却迟迟不归,买个药而已,便忘了自己是谁吗?”
这个五小姐,今日去老夫人面前告状,可害得夫人丢了好大的脸!
秦良玉有些无语。
她也是花了大半日,才了解了这个原身的处境。
秦府在汴京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户,手底下铺子众多。
这秦老爷嘛,身上有钱,人也免不了风流了些。
原身的娘亲玉氏,便是秦老爷从乐坊带回来的,据说生得极美,很有几分才情,得了段时日的宠爱,便生下了秦良玉。
可好景不长,很快便因为产后没调理好而香消玉殒。
原主没人照拂,又不得宠爱,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怯懦胆小的性子,连府上的奴仆都能对她颐指气使。
她重生到原主身上那日,听说也是因着被府里头的嫡姐欺负,落了场水,这才昏迷了好几日。
可这些人又如何会知道,她们早害得那个姑娘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自己也不过是个附在她身上的冤魂罢了。
这么一想,秦良玉看向这面前这婆子的眼神便冷了许多,那婆子被盯得一激灵,下意识有些害怕,嘴里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不饶人:“五小姐可别忘了,你今日能出去买药,是夫人施恩,晚些时候安分些,不要做不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