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搬家
烟花灿烂得视死如归,在城市夜空中瞬间光芒万丈。女儿目不转睛盯着烟花的模样,同深浓夜色里绽开的光华一同,深深刻在蔡红英心里。
客厅的沙发宽大舒适,空调开得极暖,闪闪的新外套此刻挂在衣架上,身上只穿着成分掺水的羊毛衫,豆芽菜般站在江一翎身边。两个孩子差不多高,蔡红英却总觉得女儿比江一翎看着更小。
这一刻,蔡红英心里默想,她要给女儿更好的生活。
***
1998年夏,洪水把半个红星二厂给淹了,平房区最先遭殃,大水侵入,最严重时能淹没闪闪的床。
家具变形损坏,电器全部报废,纵使洪水退去,屋子里也霉味浓重,住不得人。蔡红英看着狼藉的小平房,心里却意外地有些平静,甚至暗自痛快。
八月初,闪闪一个人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做暑假作业。这天阳光难得慷慨,她坐在树荫下,写几个字就要背过手去抓痒。她身上起了大片的疹子,叫阳光一照,蜕皮得有些严重。
不独她一个,这样的湿疹在孩子们身上大片爆发,卫生所里的绿药膏几乎脱销,闪闪家也备了不少。
蔡红英不在家,闪闪自己懒得涂,只好在小凳子上扭来扭去,像只不老实的小虫。
自洪水退下去后,蔡红英便经常往省城里跑。闪闪不知道她在干嘛,问起来她也只是说还不到时候,偶尔蔡红英晚上不回来,她便去张阿姨家的楼房里住两天。
暑假作业还剩大半,闪闪边写边叹气。
老天爷为什么不叫洪水把作业冲走?
蔡红英就是这时候回的家。
她一进门,闪闪就抬头看去,看见妈妈眼睛极亮。
蔡红英盯了女儿一会,快步走过来,蹲下身与闪闪平视。
“李灿,咱们要搬家了,去省城。”
闪闪立刻低下头,看着自己皱巴巴的作业本:“那我暑假作业是不是不用写了?”
家里大多东西都被淹了,还能用的不多。但蔡红英还是花三百块钱租了辆面包车,带着为数不多的家什和自己的女儿,去了省城的“新家”。
新家在城中村,二层的居民楼里的一楼,室内面积六十七平方,带前后两个违建小院子。房子也是被淹过,屋里状况比红星二厂的小平房更糟糕,墙皮泡坏了,墙根处几乎露出红砖;门窗背阳,天花板起了大片大片的霉斑。
但这个房子却是蔡红英实打实买下来的,为此她还背了五万块钱的外债。钱是跟张家借的,欠条上写明了三年内还清,拿红星二厂的那间平房做抵押。
因为必定要转学,所以蔡红英允许闪闪不写暑假作业,但剩下的半个暑假里,闪闪却开始怀念起自己坐在小院子里做作业时的清闲。
纵使没钱,但屋子总得收拾。墙皮自己铲,烂掉的门窗自己换,蔡红英甚至为了省钱,家里的床都是从回收站里挑了个买回家来的。家里一共大小两个女人,闪闪必须跟着一起忙活。
蔡红英将临街的那片院子往外开了个门。糊了灶架起锅,打算继续做早餐。她自认她做的鸡蛋灌饼独成一派,风味极佳,打算造福省城人民,让他们都长长见识。
八月底,两个女人的户口成功在此落户。九月初,闪闪的学籍转到了附近的小学。
一切尘埃落定,闪闪终于能再给江一翎写信。她迫于母亲威胁,在搬家期间不敢向江一翎透露半句,如今蔡红英松了口,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江一翎。
厚厚的一封信寄出去后,隔天家里就来了客人。宋婉婷带着江一翎跋涉而来,带着暖房的厚礼。
然而小破屋子里椅子一共一把,待客尚且不足。两个孩子被赶出门在院子里玩,宋婉婷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
蔡红英对于自己的贫穷毫不掩饰,却始终觉着有些害臊。她倒了杯凉白开勉强待客,就连装水的玻璃杯都只是一只洗刷干净的辣酱瓶。
“真叫你见笑,我们母女匆忙搬来,家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好。”蔡红英坐在床边,不好意思地将辣酱瓶往前推了推:“我拿洗洁精好好刷过的,没有味道。”
宋婉婷教养极好,她喝了口水,长舒一口气:“大热天的,还是凉白开去暑气。”她扭头看了眼院子外头正蹲在新灶旁边玩起来的两个孩子,声音稍稍放低了些:“怎么搬来也不说一声。”
蔡红英这时笑得才自然了些:“也没什么,大多东西都叫水泡坏了,卖了点儿钱租了车子就搬来,也不怎么麻烦。”
“怎么会不麻烦,”宋婉婷顿了顿,叹了口气转了话题:“孩子上学的事情怎么样了?要是没挑好学校,不如让她跟毛毛上一个小学。学校是很好的,就是离你这儿远了点,上下学麻烦的话,让闪闪住我们家,礼拜五放学给你送回来。”
蔡红英摆摆手:“已经办好了,就是这附近的小学,她都去上了一个礼拜了,适应得挺好。”她笑容里带了些得意:“我这个丫头,性格是不错的,从小就活泼,昨天还有同学来找她玩。”
宋婉婷微微摇了摇头:“别的我不说你,可孩子上学不能马虎。教育是头等大事,你不要跟我瞎客气,耽误了孩子是不行的。”
蔡红英抿着嘴没说话。
“我知道你是要强,也知道你花了这么大功夫搬来是为了孩子……”宋婉婷还想在劝,蔡红英却摇了摇头。
“正是为了孩子,我才不能再受你们的恩惠了。”她看了眼自己这间破房,长舒了口气:“要是没前年你们给的那些钱,就这屋子,我还没法置办下呢。”
蔡红英所说的那些钱,是江远达当初为了感谢她们母女找到自己儿子,非要塞给蔡红英的三万块。
宋婉婷表情有些不赞同,但还是没说话,继续听了下去。
“闪闪还小,得叫她知道,好东西都得是自己挣来的。”蔡红英回过头来,看着宋婉婷:“这才小学,要是她想跟毛毛上同一个学校,叫她自己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