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年

张阿姨看见了站在门口发呆的小丫头,停下手里的活:“闪闪放学了?先去找你婷婷姐姐写作业去,今天晚饭在阿姨家吃。”

闪闪看了眼蔡红英,见妈妈脸色难看,有心想进去捡东西,却不太敢。她缩着脖子出了门,垂头丧气去了张阿姨家。

晚上8点多,闪闪还没等来接她回家的蔡红英。作业早就做完了,她想了想,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开始给江一翎写信。

“江一翎:

展信笑嘻嘻,每天都开心!

今天我在《小学生作文报》上看到了你写的作文,你好厉害呀!

我要把报纸藏起来,万一以后你变成了大作家,我就把这个拿出去卖!

只不过,你的报纸要先卷起来藏在宝箱1号里了,因为宝箱2号被我爸爸摔坏了。

不过你放心,我会找一个新的宝箱2号!”

写到这里,蔡红英来接闪闪回家了。闪闪将信塞作业里,背上书包跟张阿姨一家挥手告别。下了楼,她跳上妈妈的自行车后座,蔡红英与人道别,回头就把围巾给闪闪系上了。

冬夜深长,蔡红英是最近的暖源,闪闪小小的身子紧贴上去,冷风也不再那样刺骨。老街幽长,夜里安静得能听见昏黄路灯发出的电流声。蔡红英蹬着老旧的自行车,链条发出让人牙酸的规律声响,让闪闪听得发困。

“妈妈,江一翎写的作文上报纸了,回家我拿给你看。”

“是嘛,真厉害。你看看人家,一年级就会写作文了。下回你也写一个投稿去。”蔡红英声音有些带喘。

“我不会啊,我们老师没有教过作文。”

“你怎么不会,你跟江一翎都写过那么多封信了。”

“写信跟写作文一样吗?”闪闪眼皮子沉重,声音也有些含糊起来。

“都差不多,”蔡红英身子前倾,使着劲蹬自行车上坡:“闪闪,今年跟妈妈回姥姥家过年。”

闪闪眼睛睁大了些:“回姥姥家?那收不到江一翎的信了啊?姥姥家又没装电话!”

“你跟江一翎说,让他寄到村子里不就行了。”

“哦。”闪闪眼睛又耷拉下来,双手插在妈妈外套口袋里,迷迷糊糊像是要打盹。

1998年寒假,牛年腊月二十七,李灿跟着妈妈坐上回姥姥家的火车。

李石强和蔡红英不是一个村的,闪闪自生下来后,便很少跟蔡红英回姥姥家。她只记得姥姥家村子里只有两个小卖部,两个都装了电话,但都没有上好佳卖。

她提前在信里将这件事告诉了江一翎,并把某某乡某某村谁谁家写的明明白白,再三告知回信要寄到这里。

蔡红英将这个年看得比往年更郑重,她烫了头,给闪闪和自己都买了新衣服。春运时节,火车站比往常更拥挤,蔡红英一只手拎着大小行李,一只手紧紧抓着闪闪的胳膊,人潮之中,硬是让她护着孩子挤上了车。

车程不长,只坐两站,但两人只有一个座,闪闪坐在蔡红英腿上,怀里还得抱着两只气味不太好闻的咸鹅和自己的书包。

下了火车坐汽车,下了汽车坐三蹦子。等母女两人到了姥姥家村口,已经风尘仆仆有些狼狈了。

远远看见娘家外头辟出来的小片菜地,蔡红英便停下脚步,蹲下来给女儿整理衣服。

“一会见人嘴要甜,”蔡红英啐了口唾沫在手上,仔细搓着闪闪新衣服上的一个灰点:“姥爷家的亲戚都还记得吗?”

闪闪点点头。

“行,走吧,回去吃饺子。”蔡红英站起来,牵着女儿回了娘家。

***

见蔡红英带着女儿回家过年,老两口先是很高兴的。原本为过年准备的腊肉香肠统统提前上桌,姥姥还翻出新炸的蜜果儿逗闪闪吃。

一家子其乐融融开了饭,话题终于落在了李石强身上。面对老母亲的追问,蔡红英轻描淡写地开了口:“我俩离婚了,别说今年,往后李石强也不会来家里吃饭。”

平地一声雷,蔡红英一句话,把好气氛炸了个精光。

室内温度陡然下降,闪闪还无知无觉地捧着跟她脸差不多大的碗,伸长了胳膊打算夹一筷子大白菜。

姥爷重重一撂碗,闪闪吓得手里一哆嗦,大白菜落回到盘子里,她抬头看了眼蔡红英,然后默默坐了回去。

姥姥指着蔡红英,刚想说什么,目光又落到闪闪身上。她站起来,手里飞快往闪闪碗里夹肉。

“闺儿听话,去看着电视吃。”姥姥推着闪闪进了里屋,回身砰地关上门。闪闪捧着堆得尖尖的饭碗,坐到了沙发上,盯着没开的电视发呆。

外屋里争执声越来越响,震得里屋门板上镶着的玻璃里外摇晃。

第二天,闪闪的两个舅舅也回了家,战火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两家子的加入而愈演愈烈。于是最终,母女两个也没在村里过年,大年三十一大早,蔡红英收拾好了行李,带着闪闪又离开了村子。

三蹦子下了上汽车,汽车下了却没得火车坐。蔡红英原本打算过了小年再走,火车票自然买的不是今天的。

蔡红英紧紧牵着闪闪的手,站在火车站售票大厅外面,看着里头乌泱泱的人,或许因为这是年前的最后一天,为了不在火车站过年,还没买到票的归乡人心里都着急,售票大厅上空似乎飘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燥火。

闪闪忽然拽了拽蔡红英的衣服:“妈,我能打个电话吗?”

蔡红英顺着闪闪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了火车站的便民服务站——门口用红色油漆刷了两行字,第一行:大件寄存;第二行:长途电话。

蔡红英立刻拉着闪闪走了过去。

听说有人要把女儿寄存在这儿,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原本不同意,孩子毕竟是个活物,要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也负不了责任。

蔡红英弓着背,又是卖惨又是说好话的,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人勉强将闪闪当成个大件儿,寄存在了这。

“哪儿都不许去,就跟着这个阿姨,别人喊你你不要理,有人要抱你走,你就大声喊,知道吗?”蔡红英往闪闪口袋里塞了十块钱,仔细嘱咐完,站起身重新扎紧头发,扭头就扎进了拥挤的售票大厅。

闪闪看着蔡红英,觉着妈妈像是逆着浪依旧拼命扑腾的鱼。

服务站靠门口的地方,被辟开来几个平方做小卖部,卖些火腿肠方便面。一排好几个电话就摆在玻璃柜台上,玻璃上还贴着收费标准。闪闪从口袋里摸出钱,递给公用电话旁的奶奶:“我想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