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烫伤
说起来,蔡红英当年买房子时,眼光还是不错的。
那一片城中村,原本是某个国营厂的实验室,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厂子倒闭,房子却分给了曾经的员工。几排二层小楼虽然户型奇葩,但胜在地理位置不错,正处于闹市的边缘,骑着自行车到哪儿都方便。
正因为这个,蔡红英楼上原本的住户买了新房子搬走之后,那间房居然也总能出租出去。九月份时,楼上换了租户,六十几平方住了两男两女。
闪闪挺讨厌这几个人的,每天到了晚上,那几个年轻人下班回去,一定要打开音乐,声音还贼大。这还不算完,楼上不知道是哪个女的,在家也要穿高跟鞋,老房子地板是木制的,闪闪坐在房间里,头顶上高跟鞋声一会走到这儿,一会走到那儿,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
她有点受不了,为此连续好几天都躲到江一翎家写作业,谁想到楼上几个人越发过分,三更半夜地在家放电影,声音大到闪闪都能听见鬼片里女主角的尖叫。
蔡红英不是没上楼交涉过,一开始跟人客客气气,但说了不管用,再接着上楼时语气就有点儿上火了。
到了第三回,蔡红英上楼敲门,人隔着门板能听见屋里放着音乐,还有微波炉“叮”地提示声,偏偏没人来开门,躲在屋里任凭蔡红英在门口问询,装死装得特别彻底。
蔡红英急了,跟几个同样被音乐声骚扰得不厌其烦的老邻居一起,就站在楼上门口敲门。
这天礼拜六,楼上吵闹,闪闪只好收拾了书包准备去江一翎家写作业,临走时看见几个街坊气呼呼一块儿堵在楼上,以自家老妈为首,轮番敲门问话,她也没瞧见下文,便匆匆骑着自行车离开。
晚上回家,楼上音乐声仍旧没有停止,闪闪放下书包,看见蔡红英站在厨房,拿着菜刀剁萝卜馅儿,力气用得格外足。闪闪拧着小眉头看了眼天花板,小心问了句:“怎么,他们不理咱们啊?”
蔡红英将菜刀往案板上一剁,插了腰张嘴就是一串儿骂。
“……我们几个敲了半个小时门,都在屋里装死,没法子我们就报了警,警察来了倒是开了门,说什么没听到外面有声音,对着警察还挺客气。我们还以为人能改了呢,好嘛,等人警察一走,几个有妈生没娘养的把声音放得更大了!”蔡红英一把将插在案板上的菜刀拔了起来,下力气继续剁萝卜馅儿。
或许是楼上几个年轻人知道,白天来找麻烦的人是由蔡红英起的头,于是晚上带着报复心理,像是在楼上蹦迪。皮鞋声踢踢踏踏。
凌晨两点,闪闪又被楼上闹醒,她崩溃地拿被子蒙住头,却听见蔡红英骂骂咧咧起了床。掀开被子一看,屋外头客厅里的灯已经打开,片刻后蔡红英拎着拖把走进闪闪房间,举着拖把棍子往天花板上捅。
“大半夜的又哭丧呢?!”蔡红英捅得累了,拄着拖把一手叉腰,抬着头朝天花板上骂:“再来啊!大不了跟你们耗着!”
楼上不为所动,继续激烈蹦跳,灯泡随着震动摇摇晃晃,还有些墙皮从天花板上往下掉。闪闪无奈坐起来劝了两句,好歹把老妈劝回了自己房里。
蔡红英忍了一晚上,第二天五点黑着眼圈起来热油锅。可没想到,院子里被丢了不少垃圾,自己架在院子里的油条筐里,还被丢进去了一块用过的卫生棉。
蔡红英彻底爆发,这天生意也不想做了,人在院子里指着楼上开骂。声音很响,隔壁有几户亮起了灯,也跟着骂。一阵鸡飞狗跳后,楼上窗户里伸出一个男人的脑袋,指着蔡红英扯着嗓子吼。
“老女人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哪个眼睛看到是我们往下丢的垃圾?再他妈废话,老子找人办了你们母女!”
仿佛被按了暂停键,蔡红英忽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气得两眼发黑,半晌后喘着粗气蹲下身子,一边收拾院子里的垃圾,一边重重呼吸。
楼上那个叫嚣的男人似乎很得意:“跟老子斗,咱俩来试试谁斗得过谁?”
蔡红英强忍着怒意,收拾好了院子里的垃圾,顿了半晌,推出油锅开始热油。六点多,买早饭的人陆续前来,蔡红英正炸着油条,楼上一口痰吐了下了,掉进油锅里炸了蔡红英半身滚油。客人尖叫着让开,指着楼上骂两句傻X,也嫌恶心离开了。一锅刚换上的好油作废,这一天的生意也泡了汤,蔡红英右手手臂被烫出三四个水泡,楼上还有男人女人的笑声。
老街坊固然是反感楼上,但蔡红英这天没了生意也是必然,她什么也没说,匆匆熄了火回了房,此时闪闪刚醒,洗完了脸打算出去帮蔡红英忙。
“妈,怎么了?”她看着蔡红英气得整张脸发紫,连手都是哆嗦的,连忙凑上去拍她胸口给她顺气:“哎呀,烫着了?冰箱里有冰棍儿,我去拿!”
蔡红英坐在椅子上,女儿一走,她两眼的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张嘴想骂,脑子里却混混沌沌地不知道该骂点儿什么,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手指尖儿都有些发麻。
闪闪手忙脚乱找来冰棒,刚想放在蔡红英手臂上,却见那几个红点已经起了水泡。烫伤膏很贵,家里并没有常备,闪闪此时也急了,丢下冰棍儿转身要出门。
蔡红英急忙拽住她,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变调:“你去哪儿?!”
“去抽屉里拿零钱,给你买烫伤膏去啊!”
“不许出门!”蔡红英紧紧抓着闪闪的手,深呼吸之后声音稍微缓了缓:“妈没事,你在家老实待着。”
闪闪看了眼被蔡红英抓得紧紧的手,蹲下身来捡起冰棍,轻轻贴在蔡红英被烫出的小水泡上。
“怎么回事?”
蔡红英张了张嘴,忽然哽咽出声。她要强了半辈子,今天却忽然发现,自己最致命的把柄被握住后,她仍旧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