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问我,我问谁?

这文昌书院,乃望京城最高私学。

茅启之作为院首,曾经的科举状元,他的才学,无人质疑,亦是摘得花魁的最有力竞争者。

甚至外界一致认为,他就是那个离成功最近的男人。

万众期待之下。

茅启之的声音,幽幽响起。

“元放在此,只想向仙儿姑娘传达元放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苦思。”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说罢,茅启之居然是直接拿起浮盘里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继而端着酒杯,状若癫狂地念了起来——

有一美人,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不在东墙。

杜康代语,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使我沦亡!

——

诗毕,琴音戛然而止。

这……

随着赵仙儿的琴音停歇。

整个曲水流觞阁的与会之人也都齐齐噤声。

所有人都在品味茅启之的这首四字诗。

越品越惊,越品越骇然。

尤其是茅启之那种癫狂的状态,和念完之后的高声苦笑,紧接着一屁股摔回座位上的失态。

彻底诠释了思之如狂这四个字的含义。

字字如刀绞,句句诉衷肠。

将爱,写入了肺腑,融入了血液,似乎,要将灵魂都囫囵掏了出来。

其中蕴含的思念,撕心裂肺,令人动容。

这尼玛,完了。

赵仙儿,没了。

无数人绝望地瘫坐在地,看着莲花台上的赵仙儿,目光死寂。

包括陈洪包房里的杨顺也傻眼了。

这尼玛,什么情况?

阉割版的凤求凰都出来了?

卧槽?

我特么还没开始,就要倒下了?

而此时,赵仙儿微微昂首,隔空看着如痴如醉的茅启之。

后者望着她的目光里,写满了癫狂。

这目光,让赵仙儿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诗,是好诗。

但这眼神,过于疯魔了。

这人精神上怕不是有点什么毛病?

她有些恐惧。

略一沉吟后,赵仙儿微微欠身,“仙儿感谢元放先生的垂怜。”

“元放先生这一首凤求凰立意高远,直抒胸臆。”

“仙儿由衷谢过。”

“恳盼元放先生来日安好。”

说罢,她深深地施了一礼,便坐回了琴前。

琴音再起。

象征着曲水流觞诗会继续。

无数人松了口气。

这相当于没有判死刑?

但同时又有无数人绝望。

这么好的诗,这么绝的句子,依然无法得到赵仙儿的倾心?

那么她的标准,到底在哪里?

茅启之见赵仙儿坐了回去,眼里的炙热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地是无边的灰暗。

他苦笑着,朝一个小厮要来了几坛烈酒,抓着就狂饮起来。

羽觞随波泛。

流水继续潺潺流动,舒缓向下,托着酒杯拐过一道道弯,经过一个个人。

无数人倾尽全力吟诗赋词,尽显才学。

却连打断琴声都难做到。

前赴后继,一波又一波死在冲锋的路上。

四楼宿字房。

户部尚书公子杜允乐坐在榻上,目光贪婪地看着远处的赵仙儿,口水不停地在嗓子眼打转。

酒杯托盘行至门前,他连忙伸手挡住。

在他的背后,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眼神骄傲,神色幽冷的青年。

如若有文豪在此,便会一眼认出,这人便是翰林中秋诗会的诗才。

所谓诗才,便是一个诗会夺魁者的称呼。

翰林中秋诗会,更是一个水平极高的诗会。

能在这个会上夺魁,实力极强。

青年在杜允乐背后说,杜允乐在前面复述。

他冲赵仙儿拱手,笑着高声说道:“仙儿姑娘,既然方才元放先生以思念为题倾述了衷肠。”

“那么才之便也以相思为题,希望仙儿姑娘能感受到才之的茶饭不思的思念。”

才之,是杜允乐刚刚给自己起的字。

他来参加了几次这种诗会,发现别人都有字,自己没有字好像显得特别没有逼格,特别没有文化的样子。

于是想了半天,为了彰显自己非常有才华,所以取了一个才之。

他对这个字,非常满意。

符合他的气质。

紧接着,便在众人的盯视下,他念出了身后青年所作之诗——

一入云韶相思门,

从此化作相思人。

莲花台上琴音起,

万千思情缠我心。

我愿伊人随风去,

我亦伴风踏歌行。

携手漫步烟云路。

一生佳眷一世仙。

杜允乐话音落下,然而琴音依旧延绵,未曾受绕。

这令他心头咯噔一下,心情骤然阴沉下来。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背后的翰林中秋诗会的诗才,杀机乍现。

这骄傲的诗才浑身一颤,心头凉了半截。

这相思题材的诗是杜允乐听了茅启之的诗后突发奇想让他现场写的。

他本来就不擅长写这一类的诗。

还是临时发挥,时间也没多少。

一不小心就打油了。

这能怪他吗?

他也很无奈啊。

这时候,杜允乐高呼道:“除此之外,还有一首,是才之下雨时偶然所作。”

“仙儿姑娘请听。”

对于他这种公然违反规则,一个人干两首的行为。

顿时激怒了很多人。

崖壁上,开始有不满的声音响起。

但杜允乐依然是我行我素地念了起来——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次,琴音终于停下了。

在众目睽睽下,赵仙儿遥遥看着杜允乐,施礼道:“杜公子这雨夜倒是写的颇有几分滋味,只是仙儿不解,杜公子风华正茂,出身名门,往日更是志得意满,快乐自在,为何会感叹自己垂垂老矣,无可奈何呢?”

“仙儿实在不解。”

“啊这……”

杜允乐哑然。

他怔怔地看了眼背后的诗才。

诗才也怔怔地看着他。

仿佛在说,你问我,我问谁?

杜允乐怕露出马脚,又转回头去,咳了咳,正色道:“回仙儿姑娘,才之虽然正当壮年,但……”

“但……”

他但了半天都没但出个所以然。

赵仙儿见状,轻笑一声,再度施礼:“如此,仙儿了然了。”

“谢过杜公子奉献如此佳作。”

“还请列位继续。”

“这……”

杜允乐半张着嘴,仍然紧紧拦住托盘不让它往下走。

几个小厮凑上前来,提醒道:“杜公子,诗会还得继续。”

“废话什么?!”

杜允乐心情恶劣,正愁找不到发泄对象,当即便一瞪眼,张声怒斥:“几个贱奴也敢叨扰本公子,信不信本公子一个个把你们全杀了?”

吓得几个小厮脸色惨白,缩着脑袋往后退了好几步。

直到听到其他房间也传来不满的声音。

杜允乐方才松手放走了浮盘。

放走浮盘后,他的眼睛紧紧地锁定在莲花台上的赵仙儿身上,徐徐眯了起来。

眼角处,闪烁着莫可名状的异光。

旋即冷然一回头,扬起手就抽了诗才一个大大的耳光,骂道:“废物,本公子要你有何用?”

诗才捂着脸,虽然他满心骄傲。

但在这一刻,骄傲在强权面前,**然无存。

……

等了许久,浮盘终于来到了三楼,并且停在了杨顺他们的门口。

康王伸手接住浮盘,杨顺站在房间的视野死角处低声提醒道:“殿下,一定要记得刚才我告诉你的东西。”

“放心吧,先生,我都记得。”

陈洪点点头,继而目光如炬地看向莲花台。

虽然隔得很近,但莲花台上的玉人心无旁骛,修长的羽睫煽动,映着光,仿佛挂着万千星尘,恬静神秘而又绰约高贵。

陈洪整理了下思绪,摒弃所有投射在他身上目光的干扰,自顾自开口道:“行,既然大家都写相思,那本王,也以诗寄情,向仙儿姑娘聊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