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年时间
“因为我爸和我都认识朱莉。”乔安说。
“是的，你父亲同我讲了。”保罗说，“当时一位中国资深的心理学家在看了朱莉的报道后十分感兴趣，正式向她发出邀请，希望朱莉能去中国帮助更多的抑郁症患者。朱莉在了解了中国患者的情况后，义无反顾地飞往心理学家所在的城市上海。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保罗还记得朱莉走的那一晚，他们两个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躲在墙角小小的露娜看着吵架的爸爸妈妈，哭个不停。
“朱莉，你这么走了，露娜怎么办？她还那么小，不能没有妈妈。埃莱娜年纪也大了，带孩子会很吃力的。”
“保罗，人不能总是盯着家庭看。你要把目光放长远，看看全世界的人类。你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在饱受抑郁症的折磨吗？你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因为不被别人理解而选择了自杀吗？”
“朱莉，你根本没有把我和露娜放在心里。”
“保罗，你会明白我的。露娜长大后也会明白的。”
乔安与朱莉相识已经是朱莉在中国的第十年了，这位意大利女人已经学会了带有上海闲话口音的普通话。当时乔安正在读高二，朱莉受邀来到C中，为高中生们上了一堂生动有趣的心理课。乔安被果断、敢作敢为、性格火辣的朱莉深深吸引，朱莉也同样喜欢这个东方小姑娘。
桃心和潘胜不在家的时候，乔安会邀请朱莉到家中坐坐。无数个温暖的下午，两个女人坐在落地窗前，品着茶香，畅谈人生，也是在那个时候，意大利文学的种子在乔安心里悄悄种下了。
“朱莉，你对意大利文学也如此熟悉？”
“因为我的前夫是中学意大利文学老师。”朱莉笑着回答道，“你以后要是到了意大利，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同朱莉熟悉后，乔安会向她倾诉对母亲澜枫的情感，朱莉也会温柔地给乔安讲自己女儿露娜的故事。
“安儿，你是不是认识朱莉，就是那位研究心理学的意大利人？”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乔锦林问起乔安。
“认识，怎么了？”
“我们公司最近有一名员工跳楼自杀了，好像是因为患了抑郁症。上海这个大城市啊，压力确实大，我最近心头也有点郁结，所以我想请你那位朋友来我们公司上课，毕竟她是这方面的专家。”
乔锦林的公司发展得十分不错，这几年日月珠宝的银楼已经开遍大江南北。乔安读中学时，乔锦林决定把公司核心部门放在国际化大都市上海，于是一家人就定居在了魔都。
许是因为年纪相仿，面对女儿同样手足无措，朱莉和乔锦林特别聊得来。在公司做完第一次心理培训后没多久，乔锦林便聘请朱莉为公司的心理顾问，并开出了与其工作职务不符的超高薪水。朱莉欣然接受，因为这有助于她进一步开展自身的研究工作。
咖啡厅外，下起了暴雨。
保罗与乔锦林面对着面，没有说话。保罗刚刚从乔锦林的口中得知乔锦林、乔安与朱莉早已认识的事实，但他显然还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乔锦林虽然沉默着，但是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必须说服保罗离开乔安。他——中国五百强的董事长，绝对不允许面前这个男人同自己唯一的女儿在一起。一想到心爱的女儿与这个老男人曾经的亲密，乔锦林的心就在滴血。
“保罗先生，听朱莉说，其实你并不支持露娜和皮亚诺在一起。露娜与乔安差不多年纪，皮亚诺的年纪则与您相仿，您一定能够体会我作为父亲的心情。”乔锦林知道，同保罗这样的男人谈判，一定要让他感同身受。
没想到朱莉把露娜和皮亚诺的事情都同乔锦林讲了。保罗棕色的头发上有了汗珠。诚然，乔锦林说的话十分在理。作为父亲，他确实不愿意还在上大学的女儿与一个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在一起，他也十分理解乔锦林面对他和乔安在一起时的不适应。可保罗是真心爱乔安的，他相信乔安也是如此。
“保罗先生，我知道朱莉走后，您对露娜付诸了许多的心血，您也知道露娜对您有多么依恋。您和乔安在一起后，露娜才同皮亚诺成为了男女朋友，您应该是知道的吧？”
是的，保罗同乔安交往后，露娜就离开了他的住所，搬去了离医学院更近的地方住，还把家里有关她的东西都拿走了。
已经成年的露娜有自己的私生活也是十分正常的。保罗虽然觉得露娜同自己的联系少了，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孩子有新的生活和新的朋友，不惦记父亲也是正常的。他从来没有想过，露娜会是因为他同乔安在一起而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不敢相信是这个原因才让皮亚诺有机可乘。
“保罗先生，您给不了乔安幸福，您连自己女儿的幸福都给不了。”乔锦林的目光中射出冷酷的光芒。
“您也同样给不了安幸福！”保罗的语气依然柔和，却寒意逼人。
说完，他跑出咖啡厅，冲进了滂沱大雨中。他要去找朱莉，有些事情，他必须要问清楚。
“保罗先生，您带上伞！”李易追出去想为保罗送伞。保罗向他挥挥手表示感谢，随后上了一辆的士。
“李易，刚才保罗先生说了什么？就是最后那一句。”乔锦林问。
“他说。”李易笑着说，“希望乔安幸福！”
“真的吗？”
“真的。”
乔锦林狐疑地看着李易。
“爸，时间差不多了，我送您去机场吧。”李易对乔锦林说。
乔锦林看了一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劳力士表，点了点头：“好，走吧！”
保罗到了医院。病房里，露娜正在熟睡，陪在她身边的是朱莉。看到保罗进来，她对着昔日疼爱她的丈夫笑了笑，保罗也对着她礼节性地笑了笑。来到露娜面前，保罗忍不住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脸，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爸。”露娜慢慢睁开眼睛。
“露娜，你醒了？”保罗慈爱地望着女儿。
“爸，你怎么浑身湿漉漉的？”
“没事，刚才下了雨，我太着急，没有带伞，放心吧。”保罗的心里酸酸的，到这个时候，露娜还在无时无刻关心着他。就像小时候，他无时无刻地关心着露娜一样。
“露娜，你再休息一会儿，爸爸在你身边。”保罗握着露娜无力的手。露娜点点头，很快又睡着了。
“保罗，我们谈谈。”站在一旁的朱莉开口。
“我也正想同你沟通。”保罗慢慢地抽出露娜掌心中他的手，同朱莉来到医院外面。
“朱莉，为什么露娜会做出这样过激的行为？”
“因为她恨我。”朱莉转过头，看着保罗，“同时，她太爱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朱莉低下了头：“我在露娜四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她，等我回来，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可她的心性也许还停留在四岁那年，永远走不出来。这十几年里她没有得到母爱，她以为自己是没有母亲的。前几年我回国，贸然闯进了她的人生，干涉她的生活，她是肯定恨我的。至于你，你是她的全部啊，保罗。我听埃莱娜说，露娜十分依恋你，你是她心中的超级英雄。小时候她就说过要嫁给像爸爸一样的男人，大家只是觉得好玩没有当真。没想到长大后她谈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同你一般大的皮亚诺。皮亚诺很好，我见过他，他温柔、体贴、有才华，也十分负责，同你一样。他其实并不真的爱露娜，我是说爱情的爱，他对待露娜，像是对待女儿一般。是露娜经常去找他，要求他做男朋友的。而她同皮亚诺在一起的导火线，是因为你同……”
“是我同安…就是毕业典礼上那个女孩在一起后吗？”
“是的。露娜认为乔安夺走了你，她控制不住想要伤害乔安，但是她没有，因为她实在太爱你。她知道你深深爱着乔安，如果她对乔安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一定会难过的。于是她把怨恨指向了自己，也指向了我。保罗，你注意到露娜的手臂了吗？上面都是一个个刀痕啊。”
“什么？”保罗大吃一惊，没有注意到朱莉直接称呼“毕业典礼上那个女孩”为“乔安”。
“是的。皮亚诺告诉我，露娜每次看到你和乔安在一起，就痛苦得要命，只能靠着割手臂来麻醉自己，之后就像上了瘾一样。乔安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我去为露娜庆生。她看着我，两眼通红，她的面前放着一个生日蛋糕，那天是她的生日啊，保罗，你怎么连露娜的生日都忘了？”
“什么？”保罗痛苦又无力地喊了一声，“我居然……”
“露娜看到我，对我笑。她拿起削苹果的刀，就往手上划，一边划，一边喊‘把他们找回来，把他们找回来’。我问皮亚诺露娜口中的‘他们’是谁，皮亚诺告诉我是你和乔安，他还告诉我你在罗马一大参加乔安的毕业典礼。皮亚诺比我冷静，他说服了露娜去医院，让我来罗马一大找你和乔安。”
“乔安？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因为我们早就认识，比你和她认识的早。”
听完了保罗的讲述，乔安一时半会没有缓过神来。
“安，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乔安没有明白保罗的意思。
“安，我们两个是不是应该好好想想……”
“想什么？”乔安知道保罗想说的是她不愿意听到的，她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
“安，我知道你不愿意去听，不愿意去想，我何尝不是呢？可是我们必须得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了。”保罗拉住乔安的手，疲惫的眼睛中透着根根血丝。乔安再次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似乎每次遇到这样的问题，她的第一选择就是逃避。只要不去想，一切都会忘掉的。
“安，看着我。”保罗抬起乔安的脸，看到了她眼中噙满的泪水，“安，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不要对不起。”乔安挣脱出保罗的手，用双手捂住耳朵，用力地摇着头。
“安，安！”保罗用力地抱住乔安，“乖，好吗？”乔安在保罗的肩膀上哭了好久，才慢慢地平复心情。
“安，我们给彼此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我要同朱莉一起照顾好露娜，我也需要时间来感受我对你的爱。这一年里，我希望你能够想明白，你是否如爱你父亲一样爱我？如果一年之后，我们还能够真心对待彼此，那么说明什么都阻拦不了我们，我们就结婚，以上帝的名义。”
“你是在和我说分手吗？”
“没有，安。只是一年的时间……”
乔安根本没有办法听保罗继续说下去。一年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保罗，你怎么这么愚蠢，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是你故意假装不知道？
“保罗，你走吧。”
“安……”
“走！”
“对不起，安。”保罗向乔安鞠了个躬。这是乔安教他的，中国人在道歉的时候会用鞠躬来表示。
当保罗轻轻关上门的时候，乔安大声地哭了起来，她哭得喘不过气来，哭得天昏地转，哭得撕心又裂肺。
门背后的保罗终于站不住，瘫在地上，绝望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