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美有总量

阮晓今年十六岁，也像所有的十六岁女生一样，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到无所适从。

她的胸部慢慢隆起，声音从清脆变得妩媚，脸上的婴儿肥慢慢褪去，身高倒是抽得很慢，母亲却说“女孩子太高不好，像是邻居家的小梅，176cm，根本找不到对象”。

长高个子和对象有什么关系？阮晓理解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不明白的事情像雨后的春笋一般冒出来。

她开始感到害羞，开始和同桌的男生保持距离，明明刚上高一时，他们还无所不谈。

他们一起收集盲盒里的漂亮玩偶，一起拼乐高，一起抢玲奈的演唱会门票……

但是现在，她跟女生一起玩，他跟男生一起玩，可能是因为男生的个子比她高了一个头，声音也沙哑低沉了，他们完全不一样了。高一的时候，两个人还掰过手腕，现在阮晓不用试也知道，自己掰不过他。

但是丽雅不同，无论是和男生女生，她都能打成一片。她好像什么都懂，阮晓有不明白的事，第一时间就会问她，她会在回答完之后，用手指轻轻敲阮晓的额头，说上一句“小傻瓜”。

阮晓只能傻傻地笑，如果丽雅说她傻，她一定会相信，因为丽雅太美丽了。

她的眸子亮亮，像是猫眼石一般，眯起眼睛来看人，有一种特别的倦怠。卷曲的头发就像海藻，每次拂过阮晓的身边，她都好像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虽然学校一再重申不让烫发，但是阮晓却认为，丽雅就该是卷发，卷发更能突出她的美。

在《金阁寺》里，沟口认为，毁掉金阁寺，人类美的总量就会减少。阮晓也有同样的感觉，如果丽雅不再是卷发，世间的美丽同样会减少。

他们有什么权利，减少世间美的总量。

看着丽雅，阮晓就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她也想变成如此的美丽。她已经等不及了，要迫切绽放。

如果没有那些人的话。

美丽之物总是引起他人的觊觎，当那些男孩子或者男人在校门口开始向丽雅搭讪时，班主任的态度变得更加严厉了，本来她就对丽雅的卷发不满，这次更是黑着脸，将丽雅叫到门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阮晓不明白，叫到门口，应该是不想让班级同学听见，那为什么要放大声音，让每一个同学甚至外班的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呢？

有什么意义？

果然大人就是表里不一。

阮晓越发厌恶班主任那抹得比墙还白的脸孔，也觉得她涂抹的嫣红嘴唇瘆人。

即使班主任几次旁敲侧击找阮晓谈话，阮晓还是没有动摇继续和丽雅做朋友的决心，但是班主任却打电话给她父母。

母亲沉下脸来教导她，说了几句就泣不成声，仿佛烫了卷发，和高年级学生谈恋爱的人不是丽雅而是她阮晓。

母亲讲“孟母三迁”的故事，说环境对人的影响，“你跟她在一起会学坏的”。

坏？做什么才叫坏？

班主任会打电话来，明明是因为过节的时候，母亲送了价值5k的购物卡。

丽雅虽然烫了卷发，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经常不上课也是为了做兼职补贴家用，毕竟王叔叔完全不工作。

“我要靠自己挣钱，供自己上大学，再供我妹妹上大学。”

丽雅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有几分骄傲，这是完全不依赖别人生存的傲慢之花。阮晓看着，脸颊开始泛红。她好羡慕啊，什么时候，她也能不依靠大人生活。

“你要是继续和她混在一起，只能转学了。”

不要！不要！她不要离开丽雅，就算只能看着也好。为了阻止父母的决定，她只能暂时和丽雅划清界限。

她好不甘心！大人眼中的好环境到底在哪？大人眼中的好孩子到底是谁？

阮晓看着大人的脸，涂抹的厚厚原来是充当假面啊。

阮晓只能暂时忍受，只要长大了……只要长大了就好。

她只能远远看着丽雅，幸好丽雅还保持原样，世间还有美好，但是案件却发生了……

阮晓走在回家的路上，思绪早已飘远，她戴着耳机，不想听周围的声音，她只是往前走，到了地铁站，等着下一班的三号线。

倏地她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阮晓转过头，正看到申小蕊满脸堆笑，对她说道：“你好。”

阮晓触电一般，一下子往旁边跳了一步。

申小蕊抓了她一把：“小心！你到了黄线以内了。”

“你是刻意跟着我过来的？！！”

“不是，也是……总之不像你想的那样。”

小蕊越解释越觉得自己有问题。事实上，阮晓出了校门就戴上了耳机，对周围环境感觉不敏锐。

申小蕊赶到时已经放学了，阮晓走到地铁站附近。

隔着四五百米，申小蕊就看到阮晓的身影，她加快了脚步，中间几次被赶地铁的人冲散，一直跑着四处瞭望才勉强跟上，因为一路上都在跑，申小蕊还没来得及把阮晓的学生证拿出来。

“你再纠缠我，我可是会报警的。”

“我只是想问……”

此时，声音变成绵长，空气变得混沌。

申小蕊眼前的色彩退却，一切都变成了黑色。

她感知到了，不远处，一个生命即将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