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禅音-8

夜色浓得化不开,看来今晚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十月将黑色晶石装进口袋里,从地上捞起小妖就要走。

“你怎么总是喊我小妖怪啊?”小妖拽着十月的衣服,挂在她腿上被带着飞向屋檐,夜晚的风呼呼地刮着,原本燥热不堪的感觉也消散不见了,小妖望着十月继续问,“我都已经告诉你我叫阿阳了,你怎么还是喊我小妖!”

“小妖唤着顺口!”十月拖着小妖赶路,本来刚刚就挨了一掌心口有些郁堵着,现在更是不想跟这个小妖怪多费口舌,只寥寥敷衍一句。

“那你刚才怎么叫我阿阳,以前我娘就这样喊我,”说着小妖垂下眼睛,手里却又更紧地抓着十月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十月低头看了一眼偷偷哽咽着的小妖,心里一酸,口中却又说出生硬的话,“我又不是你娘!”

小妖不再说话,只抓着衣服的手越发得紧了。

从小庙到村口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月亮还高高地挂在空中,明晃晃地,现在没有一丝被遮挡着的阴影。

十月推开门,进了书生的屋子。

阴冷发霉的味道扑了上来,直直地冲上人的口鼻,满墙的蛛网糊得密密麻麻不透缝隙,一层一层的网丝交织勾连将整个房间都粘上,前几天还算干净整洁的书柜也被盖得密实,浮灰和尘土粘在蛛网上,将整个房间围成一团。

“这是那个书生家吗?”小妖嫌弃地捂住了口鼻,“前几天不还干净着呢吗?”

“恐怕他是妖变了!”十月伸手蘸了一下面前横亘的蛛丝,捻了几下。

“妖变?那是什么?”

“就是从人变成妖,就像之前的那个郡守老爷一样!”一模一样的状态,那书生恐怕也是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日夜将自己锁在这屋里,躲着日光躲着人群。

十月走进堂屋,把厚密的蛛网拨开,屋内的桌子上赫然放着几本书,小妖蹦跶两下走向前拿起书照着上面的书名念了起,“《僧伽吒经》,是什么?还有,这本是没名字的。”

“你这就敢随便拿,上面说不定还沾着什么东西呢?”十月又开始吓唬那个胆小的妖怪。

果然,小妖一听慌得赶紧就把手里的书给甩了出去,自己赶忙地就藏在了十月的后面,紧紧抓着衣摆不松手。

从书里面飘出来几张纸,十月走进捡起来看,上面密匝匝地写着许多字,蝇头小楷,字写得十分工整,像是封信。

“你怎么不怕染上你?”小妖蹲在旁边凉飕飕地开口。

“我?我怕什么?我从小就命硬!”说着就坐在矮凳上,也不管上面的灰尘蛛网。

十月将纸展开,从怀中掏出了那颗书生化成的黑色晶石,石头闪着暗淡的光,刚一落在信纸上,就与白纸上的墨水交融在一起。

“元清:

展信安。

于此书,吾思虑良久。早有意,却无从落笔,心有数语,却难启口……”

十月还没看完一页,不知道从哪里漏进来的风将厚厚的信纸翻了个页,字和字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模糊,有光从字的缝隙中透出来,光愈发得亮,直至将十月两人全部收拢了进去。

周围混混沌沌的一大片,两个人都被转得晕乎乎的,小妖揉着脑袋,“这是哪里啊,咱们不会是真被这书上的乱七八糟给沾上了吧!”

十月立马抬手往小妖怪脑袋上狠狠弹了下,“别乌鸦嘴!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那个书生的意识里,刚才的信应该就是让我们进来的媒介。”

“哦,那书生呢?他让我们进来是想跟我们说话吗?”

“是,你闭上眼安静呆着,他会告诉我们的。”说罢,十月就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小妖也有样学样,坐在十月旁边闭上了眼睛,可只一会就偷偷将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伸手悄悄捏起十月的衣角才又闭上了眼睛。

一阵轻飘飘的眩晕,两个人眼前就是大片大片的荒芜和破败,几座破落的屋舍立在灰黄的土地上,清晰深刻的几道裂纹沿着村庄的边围打转,日头拼命得烧,将河道和方井里的水都蒸得干净,似乎都能听到到空气里漂浮着的哀嚎声音。

干涸的浅滩对面长着几丛蓬蒿,干枯得就要烧起来了,雷声干燥地轰响着,但是却没有一滴雨落在被蒸烧着的土地上,闪电空打个不住,将天空化成几片露着尖角的蓝色块子。

十月和小妖没有触感,却依旧能体会到这干旱有多凶猛。

像炼狱一样,炙热又可怕。

早已干涸的水井被晒得裂出几道口子,边上长着一棵巨大的树,高高地耸立着,树叶落得精光,树光溜溜的,似乎是被人给抠光了树皮。

这好像就是几年前闹旱情的木河村。

有个少年背着个篓子从蔓延着裂缝的村子里走出来,穿着素色的长衫,苍白着嘴唇,脚步却异常的坚定。

是那个书生。

或者说是很多年前的那个书生。

但是,这木河村又是怎么回事,与现在的光景竟如此天差地别。

书生自己一个人从村子里走出来,他走了很久很久,踩着干涸的河道,路过枯萎的枝桠,他仿佛不知疲倦,只孤身往前走。

可是未进滴水的身体终也撑不下去,村子旱了两年多,他变成了孤身一人,现在能倒下就好了,就这样倒在这片滚烫的土地上,没有牵挂也没有悲喜。

这样想着,书生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天上,翻涌着的热浪裹着他,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书生索性就这样闭上了眼睛倒在地上。

可是,总归是还没到绝处,只是做了一个冗长却美好的梦,梦里有父母有粮食,村子里的孩子每日每日都在小河池塘里戏水,水清凉得很,仿佛能透过皮肉钻进心里。

书生知道这是个梦,但是触感太真实了,让人不想醒过来。

可是总有声音绕在耳根子周围,不远也不近,醇厚安定地在念着什么听不大懂得经文,一声一声落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