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禅音-6

夜色已经深了,万籁俱寂,只偏偏从窗户的缝隙中露出几点月光,模糊地照拢着屋里。

白日里好吃懒做的一人一妖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床榻与脚踏上都空空****,只桌子上留下了白天吃葡萄用的水盆,放在昏黄摇曳的烛火旁边,在水盆中漾起一圈一圈晃动的烛影。

一人一妖大剌剌地坐在屋顶上。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半夜出来呀?”小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拿着从地上拾着的一片芭蕉叶遮挡自己。

“自然是因为白天太热了!”十月面色如常,坐在瓦片上手指来回搅着锁妖袋,已经这么多天了,这妖也该上门了吧!

总不能是忌惮自己这样来路不明的捉妖人吧!

十月和小妖白日里到处打探消息,晚上又来屋顶放哨,这职业操守,这良心商家,到时候多要点钱也不为过吧!

小妖怪有些扛不住,摇摇晃晃地倚在瓦片上就要睡过去了,一只手还捏着叶片给自己防身。十月目光也有些涣散,自己也是连着几个夜里都是在这屋顶上将就的,心里不禁暗暗骂了一句,娘的,这妖也忒沉得住气了。

心里暗暗想着那日的幻象,那个高台下面站着的少年看起来十分的眼熟,仿佛就像是刚进木河村里见到的那个书生,只是气质和形象略微有些对不上。

那佛珠也被小妖使了法子还回去了。

十月靠着瓦片往四下瞅着,里尹的庄子在村子的正中间,被各家各户的屋舍簇拥着,建得又颇为豪气,只爬上堂屋的屋顶,村里四通八达的路呀人呀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视野还是小妖偶然乱跑乱逛给发现的。

十月耐着性子好几天了,每夜每夜地来等,也没见过这村子里有什么可疑的人可疑的妖,只有自己身边这个睡觉磨牙流口水的小妖怪。

正当十月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贸贸然闯进了视线里,黑夜里穿着粗布长衫,一瘸一拐地往村口走去了。

是那日的书生,还真是念佛佛就来,今天晚上看来是要有眉目了。

“小妖,醒醒!”十月推了推旁边已经昏睡过去的小妖怪,谁知那小妖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算了,这小妖怪跟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让他在这里睡了吧。十月飞身掠去,脚下点着瓦片便去追那书生。

书生明明是腿脚不好,竟还走得很快,十月马不停蹄地追到了村口那棵老树下就看不见他一点身影。

十月有些奇怪,站在原地皱眉思索,身后却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就赶紧窜上了树,借着密密匝匝的树叶掩住了自己的身形,只是动作得太着急,树叶被浅浅刮下来几片,落在水井旁边。

不一会,那书生就也来到了树下,怀中抱着什么东西,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井边的树叶,跛着脚离开了。

十月立马赶了上去,一路跟着到村子的另一边,那书生仿佛不知疲累,一瘸一拐地不停走着,夜色浓得吓人,月亮也被几片云给遮挡住了,只露出模糊不清的光,书生对道路异常熟悉,黑灯瞎火的却从没有走错过。

书生停下来脚步,前面便是一座废弃的小庙,周围胡乱长着几丛比小孩还高的荒草,小庙的院墙倒了一大片,只剩下了几块参差的墙皮上还留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一看就知道有一些年头。小庙的屋角、屋檐都沾满了尘土,看起来十分阴森,在月色的照射下它就像鬼怪志异里荒凉闹鬼的废宅子。

十月跟着书生走进庙堂,屋内建筑物的木桩经过时间的侵蚀,有一些外皮已经剥落,显得十分破旧,台座上空空如也,两边烛台上的蜡烛也已经发霉。

庙虽小而惨败,满室的杂乱里却给人凭空生出了一种不衰的感觉。

书生就站在空****的堂上,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只是一个焚香用的鼎炉,他取出火折子费劲地将那两盏阴湿的烛火点亮,又把鼎炉放在烛台中央,凑着虚弱的烛火点了三根香,便跪在了堂前那块污糟不堪的蒲团上,一下一下的叩着头。

过了许久,那书生也不再拜了,突然开了口,“你想知道什么?”

十月也没有惊慌,自己从那棵树下起便就知道这书生是存心引自己过来的,这一路上也没有躲闪遮挡。

今日的书生似乎与刚见到他那日不甚相同,虽然还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身子,却一点没有那天怯懦胆小的神情。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那书生缓缓起身,回过头,眼睛里透着阴鸷和悲凉,“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

“这佛堂是为什么……”

十月话还没说完,就被书生愤怒的声音给盖了过去,“为什么?你去问问这村子的人是为什么!”书生有些癫狂了,仰着头笑了起来,“为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哈哈哈哈!他是个蠢的,我可与他不同!”

书生声音有些嘶哑,带着经年的怨气和悲愤,双目赤红像淬了毒药,他扯着脖子冲十月嘶吼,仿佛是在透过十月看着一副冤魂。

那副被冷落被冤枉了许久的魂魄。

突然,庙里卷起来一阵风,将墙角木柱上的灰尘全都席卷了起来,风刮成一个圈,绕着十月和对面这个跛脚书生,灰呛人得要命,又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十月被裹在里面喘不过气,她心里骂着娘,眯着眼睛抓起腰间的宽刀胡乱地劈了一通,好像砍到了什么硬物,只听到了一声闷哼,卷着的风便原地就散了,露出来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

袍子上还绣着骚气的金线凤凰花,十月的脸登时黑了个底掉,又是上次那个捉妖师!

呸,真是晦气!

“小师父,又见面了!”黑袍男人的脸被掩在帽兜下面,只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两下,丝毫不管刚才挨在肩膀的那一刀,朗声说道,“不是告诫过你了,你这般的慈悲心肠是做不得这捉妖的买卖!”

十月想起那日惨死在他手里的大妖,顿时气血心上涌,挥着刀又要去砍他,被那捉妖师一转身就给躲开了。

“今日这妖我又要跟你抢上一抢了!”说着黑袍男人从怀里掏出个囊袋甩向那书生。

“他不是妖!”十月急急地上前阻止,那布袋子却越变越大,笼在书生的头顶,慢慢化成网状锁在书生的身上,书生有些慌,跛着脚就要逃走,可是他区区肉体凡胎,怎么能是这法宝的对手。这网紧紧锁着他的脖子和手脚,书生想要挣开,每动一下,那网子便紧上一分,每根网上还写着咒语,闪着妖异的金光。

“他不是妖?不是妖为何会怕我的锁妖袋!”黑袍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靠近那还在不断挣扎着的书生,网子不停地闪着光,死死地勒着,将他的脖子深深地勒出了几道带血的印子。。

十月认出了黑袍男人手上的匕首,匕首的尾部翘起来半截弯钩,上面还沉淀着黑褐色的血迹,这把正是当日刨开那只大妖胸膛的匕首,十月心中的怒火有些压抑不住,她飞身上去狠狠踹了一脚那黑袍男人的手腕,那人没有防备,生生接了一脚,匕首就从手腕滑落下来。

黑袍男人气急,揉着酸痛的手腕抬手给了十月一掌,十月硬挨了一掌,撞在了石柱上,“你若再来碍事,我就先除掉你!”说着从腰中解下拢衣服的腰带,将十月拴在了柱子上。

“他不是妖,妖还在别处!”十月被束着手脚无法动弹,只能朝那黑袍男人怒吼着。

“是不是妖,让我看看有没有妖丹便就清楚了。”黑袍男人不为所动,笑嘻嘻地走向被锁在网里的书生。

匕首翘着钩子,只一下就划开了那书生的胸口,书生的眼睛还死死地睁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刨了胸膛,突然嘴中涌上几口鲜血,赤红赤红的,将他的素色衣袍染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