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找人

裴知意挑了挑眉,似乎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因为庵堂在山上,所以从大门出来便是长长的台阶。

昨晚的雨落得挺大,台阶上还汪着小水潭,知意回头看了眼自己曳地的裙摆,皱了皱眉,丹田聚气,脚尖一点,然后便衣炔飘飘、缓带飘摇地直接下到了停车马的平台上。

香客:“……”仙女儿来的吧!

李茂:“……”娘唉,会飞!

看见挂着“储”字旌旗的马车,自顾便上去了。

李茂加快脚步下了台阶等乐家的人,然后站到车旁当起了护卫,颇是享受群众投来的目光。

大梁的马车里没有三壁座位,春秋铺上薄绒的毯子,冬日摆上炭盆、鹅绒的坐垫,夏日便换上玉簟子,搁上冰雕。

不过到底不是在京里,储时蕴府上的马车实在够低调的,不大,宽度勉强可以坐下两个人。

不过内里布置得还可以。

小几下铺着一条喜鹊登梅的薄绒毯子,几上一角一只乌油油的青铜博山香炉,山形重叠、鸟兽栩栩,浮雕十分精细,乳白烟雾缓缓袅娜而出,视觉上便有遥望群山朦胧,其间鸟兽浮动的姿态,栩栩如生。

偶有星火哔叭,迸裂而出,落在毯子上,形成一抹焦香色,给春色融融的精致染上了一抹秋的萧条,便如这平江的春季,被笼罩在驱不散的血色之中。

食盒儿摆在了几边,里头一壶温茶、一碟子点心、一碟子蜜饯。

倒是挺周到。

点心就不吃了,省得一壶茶解腻下去,待会儿没完的在找茅厕了。

掀开车帘,便看着乐家那母子三人急匆匆下来,然而两个裹着小脚,小碎步迈得可叫个秀气,也才走了小一半儿台阶。

“你们平时在县城里走动,有没有听说谁家丢了孩子?”

李茂反应不是一般的慢。

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刚才在客院里见着那男娃娃会觉得眼熟了,挠了挠脖子道:“郡守衙门来递了寻人像,县衙里也在留意,没听说谁家丢了娃儿的。”

裴知意倒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要找岑继,结果大师傅们收个租子就把人孩子给捡了回来,真是意外之喜。

只可惜问了岑溪,他只知道家里院子很大,屋子很多,爹叫岑继,常年不在家,娘叫苏双双,很漂亮。

到底住在哪条街上的?

不知道。

因为家里人从来不允许他出门。

他爹现在是通缉犯,满大街百姓都知道,但是满大街都不知道原来岑继在平江有宅院,因为这是他藏外宅的地方。

所以打听遍了整个周杨县姓岑的人户,都不对。

估计是怕正房老婆剥着蛛丝马迹寻过来,所以根本就没有用“岑宅”的匾额。

“苏宅”同样,没对应得上的。

如今,光知道她娘叫什么名字,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个年代,嫁了人的女子都称某门某氏,或者谁家的婆姨、谁家的太太,拿着名字找人就跟什么线索都没有也差不多了。

尤其是小岑涟也说了,他娘也从不出门,从不与人交往。

外宅当的那叫相当优秀。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故意不说的。

但是这“院子大”“屋子大”,在富庶的平江一抓一大把。

“县城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家,比如很少与人接触的、或者男主人常年不在本地的。”

她是外乡人,会来平江要么是为了等皇帝南巡看看皇帝的排场,要么就是来找人的,李茂听她这么问,便也不疑有他。

抓住腰间佩刀的手磨砂了一下刀柄上的纹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平江多的是生意人,男人常年在外跑生意的太多了!不与人来往的这种,家别说周扬县的县城里,乡下也多,成天关门闭户,出来露个头谁也不搭理,独来独往,就跟谁家要占他们便宜似的。”

说罢,还哼了哼。

知意丢了一锭银子给他:“你帮我在四处里留意一下这样的人户。”瞧他拍胸脯,豪爽的嗓门又要嗷嗷出来,立马补了一句,“别给我嚷得满大街都知道!”

李茂一颠,起码十两啊!

可顶他小半年的工钱了!

立马点头如捣蒜,把银子往怀里一踹,牛嗓压成了公鸭嗓,声音小的连前头车夫都未必听得到了:“找人我在行的,有没有什么明确点的长相?姓氏?”

裴知意慢慢嚼了一粒蜜饯,酸中带了一丝丝的甜:“没有。人可以易容改面,这些条件没什么用。”微微一顿,“住在城里,可能是县城,也可能是省城,有钱。”

李茂:“……”

有钱?

平江有钱人海了去了。

不过既然收了银子了,那就找吧!

好在县城和省城离的也很近。

“行,我帮你留意着。”

踏进戏楼的一瞬,有沉闷而湿黏的风扑在面上。

裴知意有片刻的恍惚。

仿佛许多年前的某一日,她曾来过这里,也曾在这里走过这一段漫长的游廊。

山下的日头与山上的一样,钻不破雨后湿重的空气。

缥缈的水汽沉沉缠绕在每一寸空气里,让雕梁画栋上的彩绘看起来有些褪色,缤纷花朵的艳色也在残褪,就好像那条鲜活生命逝去后带来的雾霾,无法拨云见日。

高贵官家小姐的尸体居然被放在了戏楼的花园里,由着低贱的戏子来发现。

也真是够讽刺的。

想必这位凶手对官府或者官员,都有着不浅的恨意啊!

绕起花园的走廊上站满了人,议论声嗡嗡。

花园里,刘姑娘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颗白梅树,胸口是被春雨化开的大片血水,就像是炎夏傍晚的霞色,浓烈的绛紫之后,于肋下处,最终归于衣料洗得微微发白的淡青色。

一如前三个,发髻整齐、衣衫完好、面容整洁,要不是胸口那晕开的大片血迹,只以为是贵妃醉酒倚梅小憩了。

这里是南直隶最高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所在地,也是平江郡守衙门的管辖之地。

储时蕴是辖下周杨县的县丞,哪怕紧邻省城,本是不必管城里的案子,但一看刘姑娘的死相就知道又是“心头血”的案子,自然就被归类到了周杨县。

裴知意过去看了眼伤口,伤口是垂直扎下去的,没有办法判断这次的凶手是不是侏儒。

一旁发现尸体的小丫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储时蕴这个县丞不见踪影。

赵含庭慢条斯理地从游廊的另一侧走来。

他束发的青墨色发带与乌色的发丝自背脊被风吹着,轻轻风扬起,遮住了他的眼眸,抬手撩开时便见着她踏着濛濛光线而来,堪堪与一朵横伸出来的深紫色辛夷花擦过,与她润白的面容各色生艳。

赵含庭目光明澈,就那么含笑看着这一幕“杏花烟,梨花月,谁与晕开春色”。

润禾容色舒展开,轻轻唤了她的名:“知意。”

裴知意点了点头,一点也不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种案子,便是专门察查重案要案的镇抚司也未必能有多顺利的进展,如今整个平江都在忙着应付即将到来的皇帝,他能找的帮手也就是他们这些熟人了。

一旁刘太太带刺的哭声划破死寂的空气,带来的却只是越发沉溺的压抑。

她想去抱一抱女儿的尸体,却被衙役阻拦,怕破坏了尸体上残留的证据。

眼泪从她的颊滑落,滴落在地面的一叶落叶上,敲击出悲哀的乍响。

在听到人群里有人叫着“乐夫人”,哭声戛然而止,寻声望去,悲戚的面上立马被怨恨笼罩,指着乐夫人的指仿佛要化作利剑,将她一箭穿心:“凶手!你害我女儿!是你害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