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忍!
乐夫人从前不觉得女儿的性子有什么问题,有丈夫和父亲在,她就是再张扬也没什么,来日给她挑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不必在京中钻营,自有顺遂日子过。
可听着丈夫的意思,他们或许是要调回京城去的,那边少不得要与京中诸多的高门打交道。
地方上不比京城,每走一步路,都得小心谨慎,便也不得不纠正一下女儿的肆意性子。
“正三品?到了京里,压在正三品头上的一大把,王公侯伯之流抬头不见低头也得见!你自小在平江长大,不懂京中风云诡谲,如今皇子长成,司马家权势滔天,储家更是日渐势盛,朝中派系纷乱,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稍有行差踏错皆有可能为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如今我也不与你多说教,你只记得一点,”
“忍!无论何时都要忍得住!”
云妈妈苦口婆心道:“为着老爷的仕途,也是为着您自个儿的前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么肆意了。更重要的是裴姑娘面前,您哪怕瞧不上,为了夫人的康健,您也千万不要再得罪了!”
乐长安不爱听教训,心里窝火,但又发作不得,便不耐地挥了挥帕子:“知道了!”
乐夫人一路颠簸而来,实在不支,又不敢睡,就怕人待会儿说有空了,自己还在**叫人等着,便又要惹人不高兴。
想了想,便唤了乐惠带着大礼去拜见一下,问问裴知意什么时候能有空闲。
求着人的,姿态总要放得更低些。
裴知意还在和小兔崽子斗智斗勇,没工夫搭理她们,便叫了明日再来。
虽然态度很随意,但好歹人家还是卖了林家的脸面了。
入夜后没多久下了场大雨。
灯火疏落里,雨水将天地逶迤,难舍难分。
悠长回旋的廊道里,鲜花盛开的花园子内,回响着雨水打落在枝叶上的声音,滴滴答答,有些急促。
佛香浓厚被雨势一冲而散,淡淡的清洌。
差不多下了到了子时才停下。
春寒寂寂,山风微凉,幽幽吹拂着枝叶繁茂簌簌而响,自远处而来,犹如那山涧的溪流,丝丝缕缕缠绕在耳边,轻烟柔波。
湖上波光粼粼如浪轻涌,如坠璀璨星河之中,碎碎光芒投射在岸边的几树艳色花树,累累花枝在泠泠月色里,摇曳出潋滟风华。
湖边有一清瘦少年郎缓缓迈着步子,脚上生皮靴子的边缘在行动间晃动着一抹暗红光泽。
束发的缓带自他身后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嘴角牵动着柔和而散漫的笑色,湖光倒影在他面上轻曳,将他的容貌晃得神秘而邈远,那一泓眸子晶亮璀璨,似倾倒了漫天星光,而眸子深处是无尽的黑夜。
山脚下村落里的鸡鸣啼起,庵堂中梵钟低沉浑厚。
不远处,是大师傅小尼姑们踩着钟声,起来做早课了。
皓月渐渐西行,他在东走。
隔着湖泊,视线交错,错身走远。
一转身,那小郎君便进了一片花瓣纷飞的林子,伴随他清泠邈远嗓音里的“断碧分山,空帘剩月,故人天外。香留酒殢。蝴蝶一生花里。想如今、醉魂未醒,夜台梦语秋声碎……”慢慢消失在了庵堂深处。
裴知意来庵里时日久了,一到寅时就自然醒了。
起来喝口水,等着一百零八声的梵钟敲完,完后睡个把时辰的回笼觉。
等着大圆做完早课给她送早饭来,她再起。
今天天气还不错,只是时辰尚早,半山腰里还是被雨后的水汽拢着,朝阳毛毛的,像是被泡在了水里一样,霞色被晕开,美得朦朦胧胧。
她照旧坐在门前啃白面馒头。
差别是今天有个小兔崽子给自己搬凳子搬椅子。
而小兔崽子嘟着嘴,苦着脸,蹲在她身边啃着,明明很嫌弃着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嫌弃,一口一口好艰难地咽下去。
乌黑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她手边的竹筒,里头是热腾腾的豆浆,薄薄的热气儿在竹筒边缘悠悠打着转儿,淳厚的香味肆无忌惮地钻进他的鼻腔,勾着他的馋虫在嘴巴里叫嚣。
那是今日上山来的村民送给她的。
没有别人的份儿。
也没有他的份儿。
从前没觉得豆浆有什么好喝的,今天却觉得这味道可太香了。
低头看了眼胖胖小手里捧着的馒头,好干。
他想喝豆浆,但是他不敢去拿,打不过她,怕被她按在地上摩擦。
不明白明明是个残暴的大魔头,为什么那些村民看到她都是笑呵呵的!
就不怕被她揍吗?
听着她稀溜溜喝了一大口,小不点白嫩嫩的脸蛋立马皱成了个胖乎乎鲜香肉包子,越发觉得嘴巴里的馒头干巴巴,好难下咽。
好想狠狠扔在地上,踩它十脚八脚的,然后踢飞出去。
但是他不敢,也舍不得。
太饿了。
这可是从前天晚上到现在的第一口食物啊!
小嘴里嚼了又嚼,忍了又忍,小肉包还是忍不住地开口了,小小声的,就怕惊着了地上的蚂蚁似的,还有点抽抽噎噎的意思:“我也想喝,馒头好干……”
裴知意睇着他委屈的小表情就乐了。
但她没有同情心,两个字拒绝了他。
“没有。”
“……!!!”
小包子想起昨天犹如雨后山路般崎岖且泥泞的遭遇,终是敢怒不敢言,一包泪裹在眼睛里涌啊涌,很有骨气地忍住了!
一点都不善良的女魔头!
刚啃完了馒头,乐家的人便上门来了。
是大圆带着进来的。
想是昨日都打听清楚了,知道裴知意在这个庵里便是与她最要好,由她带着进来,想是不会再出差错的。
大圆拦住了后头乌泱泱一堆要跟进来的奴仆:“阿弥陀佛,裴姑娘不喜人多喧闹,请各位在外头候着吧!”
伺候的奴仆们昨日也是亲眼瞧见了对方不把乐家放在眼里的样子的,自然不敢多废话,安安分分的守在了院门外。
“唉!小师傅放心,我们就在这里守着,绝对不去打扰裴姑娘清静的!”
裴知意闲适地坐在交椅上,晒着还没能穿破山间雾霭的单薄阳光,看着乐惠搀扶着乐夫人进了来,身后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身藏青色大袖袍子的乐荆。
这个乐荆,看着清秀聪慧,却是个没什么出息的。
南直隶出名的大儒来教授学问,十七了才勉强考上了个秀才,嫡长兄只比他大了三岁,都已经是贡生了。
那个没什么脑子的乐长安没来,大约也是怕她再把自己给得罪了。
乐夫人一身得体暗红盘银线暗纹的外裳,衣襟交叠,一丝不苟,银线随着行动轻晃,简而不素。
尽管病着,依然妆容均匀,这是她身为大员夫人在外需要维持的体面。
表情是极其和煦的,大家妇的尊荣让她不会显露祈求的神色,微笑着与她招呼:“裴姑娘安,打扰了。”